白懿  

[喻黄|全员]温柔徒刑(上)

完售补档。

含第二十章和本内番外五篇,不含特典。


The heart becoming world.

心生世界

 

 

瓢泼的雨,似乎要将这世界完全吞噬一般毫无收敛地下着。

在地面上缓缓冒着的气泡,却被紧接着坠下的水滴击破,溅起了小小的水花。

 

在这一片萧索的暴雨中,有人的喘息轻易地穿过所有嘈杂响了起来。

血混杂着雨水从他的发梢滚落肩头,他费力地抬起头来,视线早已被模糊。但那双掺杂痛苦的眼睛中,却没有哪怕一丝的胆怯和退缩。

一双极其坚定的眼睛。

 

直到脚步声踏破这雨中世界的全部喧嚣在他眼前停下。放在衣袋中的手机随即一震。他根本不用去确认那条短信是什么——它来自眼前这个家伙,确定以及肯定。

 

在喻文州与来人年头不短的交往中,他早就对那家伙烦烦叨叨的话唠产生了免疫力,现在不过是把聒噪换回了最原始的模式而已。

 

他抬手抹了抹被水模糊的眼睛——光是这个动作就几乎耗尽他仅剩的体力。他将手撑在膝盖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事实上他还想挤出一个微笑,但他很快就发现这个动作的难度似乎有些大。

不过没关系——他垂着头直起身子,从兜帽漏出的银发遮挡住他的表情,只有略尖的耳朵苍白的从银发中支楞出来。

在这场仿佛约定而至的雨中,他将再不必孤军奋战。

 

 

喻文州轻轻地喘了口气,抬起他发沉的手开口:

 

“交给你了……少天……”

 

像是顺应这声音一般,在这片连绵降下的深黑雨幕中,有什么数目庞大的存在悄无声息地露出了影子的一角。

 

雨不断地落在黄少天浅黄色的短发上,这让他眼中喻文州的身形不断在清晰与模糊之间变幻。他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却发现似乎说什么都只不过是徒劳。

 

一向滔滔不绝的黄少天,竟然也会有哑口无言的那一刻。

 

他只好转过身去,面对着蠢蠢欲动的黑影们站直了身体。嘴边,露出了一如既往骄傲的笑容。

——这一场仗,他会是胜者。

 

在街边的路灯恍惚着亮起的那一刹那,浓重的血腥味几乎发腻般充斥在了空气中。喻文州的身体温热地触上他的背脊,他感到一阵振荡在他的胸腔中扩散。

 

在这被雨切割的光中,黄少天干净利落地挑起了剑。

 

来吧。

 

他无声地开口。

 

序曲。响毕。

 

 

<温柔徒刑> 

 

 

第一章     B级通缉令

 

一杀的任务委托信送到的时候,正是个阳光明媚的早上。

手机在床头柜上欢快地响动着,一只手型修长的手从被子底下伸出来在床头柜上摸索,抓住手机又动作缓慢地缩回了被子下面。

铃声戛然而止。

被子下面的人蠕动了几下,先是露出了个炸着毛的黄脑袋,然后是睡眼惺忪的青年举着电话喂了几声。

快递小哥一听有人接电话,赶忙确认着收件人信息道:

“喂喂,您好,请问是黄少天先生吗?您的顺丰快递到了,请问您在家吗?可以开门查收一下吗?”

“啊?我就是黄少天没错。你到底是顺丰快递的还是MSS*要来抄我老底的,要是送温暖什么的你可以走了。哦,不是啊。对了你看看快件多大是到付吗是到付麻烦直接按原地址寄回去。哦,行,你在下面等我一下。”

黄少天扔下电话从床上跳下来,先扯了睡裤套上牛仔裤,蹦跶到镜子前抓了抓睡乱的黄毛。正从地上扔着的衣服里把T恤捡出来的时候,他卧室的门突然被敲响了。

他的动作顿了一下,想着MSS就不能换个方式来讨人厌吗每次都同志开门顺丰快递送温暖有意思吗有意思吗有意思吗,随即手腕一翻将衣架上搭着的深色披风抖了起来。

披风落地的那一刻,一柄造型繁复的欧式佩剑已然落入了黄少天手中。

门外的人又敲了两下,伴随它的还有熟悉的话语声。

“少天,放下剑来开门,我把快递给你拿进来了。”

黄少天甩了下刘海把剑一扔,走到门口拉开了门。

喻文州看他开门,把已经拆封的信件递给了他。

“检查过了,只是委托书而已。”

“委托书也值当用顺丰寄。”黄少天翻了翻委托书说道,“最近一杀要没落了吗接的案子越来越没水准了,我一趟任务几十万的赏金总让我干些刷副本杀小怪的事情太无聊了太无聊了。”

他唠叨着将委托书塞回信封扔到一边儿,转头进洗手间洗漱去了。

“这次的委托?”喻文州从厨房把早餐拿到客厅,顺手将两人对放着的电脑打开了。

“喻文州,”正刷着牙满嘴泡沫的黄少天从卫生间里探出头来喊他的同居人道,“你这次就别和我一起去了呗。”

喻文州不为所动地把果酱抹上面包,问他,“打算换中间人了吗?”

黄少天抹净脸上的水看镜子里的自己,随手把毛巾扔到洗衣机上面,走到电脑前坐下。他叼着烘烤松软的面包片,移动鼠标点了点桌面上仅有的几个图标之一:有着一把长剑和一把左轮手枪交叉而成的标志。

他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着输入密码和ID,咬着面包含含糊糊地说:“不是,这次的任务太太太简单了不需要外围支援,你不是想去泡温泉去吗等我回来机场接一下就成。再说了,要去上海呢也老远呢,我直接和工皮寿说让他地陪一下就得了。对了你帮我和上面说一声,砍瓜切菜清理杂种的事情不要总是塞给我,我没兴趣总是虐菜。”

喻文州沉吟了一下,回答道,“首先,轮回的中间人叫江波涛。他也是中间人中的佼佼者,并且因为一些情况要带两个人,你不要给他添麻烦。其次,鸡毛蒜皮的事情本来就是赏金猎人的工作主流,你作为一杀的领军人物也是一样的。最后,这次的任务?”

“啧,MSS的B级通缉令,据说是个叛逃的技术人员,拷贝了不该拷贝的东西。”黄少天喝了口咖啡,抱怨道,“这种事情给周泽楷不就好了非得找我过去一趟。”

“小心。”喻文州从电脑屏幕上抬起头来,扫了一眼黄少天道。以他对黄少天的了解与信任,他很轻松地就决定了要去从化碧水湾呆上一天,然后在黄少天需要的时候出现在对方的面前。

“那当然了,我可是黄少天啊?!”说这话的时候,黄少天的手指在键盘上不停顿地敲击,直接用刷屏大招把江波涛召唤了出来。

 

黄少天人如其名,简单粗暴地顶了一脑袋黄毛,虽然细究起来其实染了没多久,但赏金猎人界又好像人人都知道剑圣的黄脑袋一样。

剑圣。

比起黄少天这个画风看上去有点欢脱的名字,更多的委托人乃至赏金猎人都只知道这样一个名声赫赫的代号。

一杀的领军人物之一,出道的时间刚刚好到如日中天的剑客。在大多数流言中这是一个包裹在厚重披风中挎着长剑的犀利杀手,神出鬼没而悄然无声地接近,然后华丽绚烂地扑杀。

可以蛰伏,直到一鸣惊人。

名剑冰雨是敛着杀戮的寒光,在他手中倒好像真的雨水,落地开花,游走之处血雾皆杀。

他和中间人组成的行动组蓝雨,常常是鬼夜怪谈中的主角,有时踏雨而至带着神秘人的委托,有时惩奸除恶伴着少女们的花痴。

不过真正熟知黄少天的话,就知道这人和他的风格委实差得有点远了。

 

江波涛把外卖来的咖啡放在桌上,伸手划亮了屏幕时,不知是第几次被屏幕抖动+垃圾话唠的疯狂贱招击溃了。

要说其实江波涛作为中间人,也不失为能力者中的佼佼者,和黄少天交锋虽难提分庭抗礼,但总不至于吃亏。

可在黄少天的垃圾话下,他估计自己连十招都不一定能走得下来。

能够打败黄少天垃圾话的只有比他更烦或在实力上完全碾压,就江波涛所知这个不足十人的名单里可没有他的名字。

「你干嘛呢…」他敲键盘。

黄少天的回复很快,回答也很简洁明了——

「B级通缉令,在上海。」

江波涛了然。

 

上海是轮回的地界,虽然赏金猎人的行动并没有一个根据地或者主场城市的说法,但黄少天既然和他支会了,既是一种礼貌,也是一种手段。

黄少天是鼎鼎有名的机会主义者,这意味着他会最大限度地利用可利用的资源去达到自己的目的。

果不其然,不到一分钟,黄少天的长篇大论就蓄力完毕了。

「B级通缉令本来就该是你们自己底下的人去清理,既然到我手里我也会过去不过我过去的价格就不太一样了。跟你说这件事呢因为我之前刚刚搞完一个S+级任务喻文州打算去休息一下。我想我直接去上海你给我安排下相关事宜就得了喻文州不跟我过来了他身体不太好你知道的。我在杨浦那面有套房子行程你们不用管我到了直接给你电话怎么样?」

江波涛移动鼠标用光标在黄少天的一长串话中分辨出他的意思,随即托住下巴往书房的方向张望了一眼问道:“你觉得可以吗?”

和江波涛的电脑开着远程操纵的周泽楷自然也看到了黄少天的话,江波涛听见对方嗯了一声算作同意。

他敲键盘:「行吧。」

黄少天飞快地回了一句:「周泽楷窥屏是不对的你知道吗?」

对话框里安静了一下。

江波涛看着自己的回复框里出现了一个字。

周泽楷回道:「嗯」

大概是和周泽楷这种沉默寡言到可以试着申请吉尼斯纪录的人实在沟通不能,虽然是黄少天先来招惹的对方,先偃旗息鼓的也是黄少天自己。

江波涛看着黄少天的头像黑了下去,想了想就移动鼠标点了点喻文州的头像。

他在开着的记事本上打:需要和喻文州确认一下。

周泽楷在上面回:嗯,确实。

看着闪动的光标,江波涛直起身来喊了周泽楷一声道:“你还是到客厅里来吧?”

回答他的是椅子移动的声音和周泽楷沉稳的脚步声。

江波涛晃了下头,给喻文州发了一条消息过去。

 

喻文州此时却是在进行一项看上去似乎有些多余的调查。

MSS/B级通缉令——这指的是在国家情报局中由于被人策反或者是其他原因——多半是因为权钱交换环节出现了一点不太愉快的问题而携带情报潜逃的非机关核心人物——大部分是外包的工程人员。处理方式也简单粗暴得很,杀掉就好。

在一杀的系统里最高等级的任务是SSS+,至今没人做到过的屠神,对照这个排序来说,B级通缉令倒真有些不够看。事实上一杀的高层人员经手B级通缉令说出去很丢人的,大约等于大神级别的职业选手潜伏进网游替人刷副本差不多,和一些居无定所的佣兵抢饭吃。

这种事情出动黄少天去做,正如他自己所说,一杀的领军人物去收拾杂种,实在是太浪费资源了——或者事有蹊跷。

他移动鼠标点开了桌面上的一个图标——和黄少天点开的那个一式一样的枪剑交叉,在弹出一杀的系统登陆界面上输入了自己的通行证ID和密码。

既然有可能事有蹊跷,那么确认这个任务就势在必行。

 

一杀的系统随着喻文州点下回车载入,在一杀组织旋转的标志下是一杀组织的中英文全称和进度条。

一杀,全称第一杀手联盟,虽然是令人闻风丧胆的猎人组织,但一杀却是由新历的世界政府作为私兵一手创建的,唯一合法的赏金猎人组织。这个成立在新历新千年的组织,延续至今已有了近七百年的历史,而无论历史的车轮如何滚滚前进,它都好像不是历史的一部分般岿然不动。甚至在近几年因一些高调的杀手而带来的高曝光率中,这个团队还有着一群忠实的人类拥护者。

组织由分散在世界各地的行动组组成,通常一个行动组的标配是两人——一个执行者和一个中间人,执行者来自于人类中身怀异能的能力者,在这个世界千奇百怪的存在中他们被命名为类天使。

中间人则是在掌握世界的上位者中出现的类人类——通常是在这些无法用常理理解的非人类中更接近人类的存在——大部分是混血,也有一部分是能力偏弱。

这些类人类作为行动组中能力者和上位者之间沟通的桥梁而活跃,他们有可能不够强,但却绝对不可或缺。

中间人制度是一杀的核心,但行动组中也会出现三到四人的特殊情况,不过非常少见。

黄少天和喻文州显然是一杀的标准配置,作为这一代一杀的领军人物之一,他们更广为人知的名字是行动组蓝雨。

 

进度条读取完毕,专属于蓝雨的深蓝色界面从屏幕下方弹出。喻文州打开任务系统,滚动鼠标滑轮浏览着,然后在任务查询中敲下了几个关键词查找。

他还对一个事实抱有疑惑:

为什么是黄少天?

虽然让大神去清理杂种有些小题大做,但日常生活中哪有那么多诡秘玄奇的案子可以耍帅威风,每天都有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得罪不该得罪的人,而这些被买凶杀人的对象大多数都是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普通人。在一杀中,从E级到B级的普通赏金任务占据了任务系统里的百分之九十,A级到SSS+只占了百分之十——数据的悬殊正印证了喻文州劝告黄少天的话:砍瓜切菜才是主流。

但砍瓜切菜虽然是主流,支使黄少天这个远在广州的厨子去切上海的菜,似乎有些超越小题大做了——在任务的执行地上海,有一个如今在一杀中声名鹊起的行动组——由神枪手周泽楷和魔剑士江波涛组成的“轮回”,单兵能力极强的周泽楷自在一杀正式出道以来,任务执行清单漂亮得几乎难见败绩。

为何放弃轮回这个显然更近水楼台的执行组转而找上蓝雨,正是喻文州所不解的。

轮回的强大毋庸置疑,蓝雨的遥远也显而易见,选择蓝雨的可能微妙到他不得不在意的程度。

会是非常棘手的对象吗?

他抬眼看了看坐在他对面的黄少天,那家伙正瘫着个脸飞快地挠着键盘,不知道是还在折磨江波涛还是开始了他在网游中的无限虐人,倒没有一点怀疑的意思。

自实战积累出来的战术素养和反应能力,再碰上黄少天多年挠键盘锻炼出来的犀利手速,让黄少天的网游之路坦荡到如履平地,独孤求败。当然这一边刷屏一边杀人的技巧也让许多和黄少天打过交道的行动组叫苦不迭,纷纷抱怨起此人丧病的话唠起来。喻文州是不觉得他烦,但换做江波涛那就不一定了,毕竟周泽楷是在业内出了名的无口青年,两相对比真是天上地下。

正琢磨着,喻文州便见黄少天把手边的咖啡一饮而尽又拍回桌上,抓着耳机上的话筒嘴炮道PKPKPKPKPKPK,这才确定黄少天已和江波涛谈妥。

他点击系统右上的退出键,端起手边温度刚刚好的咖啡喝了一口。黄少天那边此时正神情激动地甩着鼠标,这让他觉得自己似乎有些杞人忧天。

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物罢了,他想着,对于黄少天来说不足挂齿。也许只是周泽楷手中接下了新任务刚好没时间,他不该因此抛却对黄少天的信任。

一杀的标志在屏幕上一闪而逝,喻文州扫了一眼任务栏,点开了江波涛闪烁着的头像。

 

第二章 由延误开始的

 

夜幕之下的机场高速,有稀稀拉拉的几辆车正速度平稳地前进着,喻文州开着线条流畅的深黑色奥迪A6游走其中。黄少天坐在副驾驶带着耳机,正划着屏幕和江波涛进行此次任务的交接确认。

渐变的光影打在他脸上,让他的表情看上去有些不为所动的阴晴不定。喻文州用余光打量了一下他,笑了笑打开了收音机。

黄少天把手机往口袋里一揣拉下耳机线,看着越来越近的候机楼问喻文州道:“碧水湾好玩吗?”

“去了告诉你。”

喻文州将车缓缓停在候机大厅前,拉起手刹给黄少天打开门。

“顺利。”他开口道。

黄少天的回应是挥了挥他手里握着的细长剑袋。

 

虽然自从第一杀手联盟将杀手作为一个正当职业推到前台来后,世界政府在管制刀具方面的政策已经松弛许多。但事实上,无论是黄少天平日里用来练手的西洋长剑还是他名下的光剑冰雨,对于任何时代任何地点的航空法仍旧是板上钉钉的禁运品。这个时候虽然看上去顺丰快递是个靠谱的选择,但对于一杀成员来说,通过专用通道运输这些物品却是他们被特别准许的权利之一。

黄少天从口袋中抽出一根有一指宽的深蓝带子把袋口扎死,把自己的资格证拍到了特殊物品托运的登记柜台上。

经过指纹和虹膜扫描的双重确认之后,服务器弹出确认完成的提示。地勤将资格证还给黄少天,附带一个带媚眼的微笑。

黄少天的长相在普通人中不过算普通偏上,但对于普罗大众来说,他的附带BUFF实在太过耀眼——诸如最强剑客,剑圣之类只会在女孩子梦里出现的角色为他网罗了一大票热情的粉丝,而他过硬的剑技和那些只流传于小道传说中的英雄事迹也让男同胞心生崇拜——虽然这么一群人口径统一地称自己为话唠教,但黄少天作为话唠教教主,他的影响力是毋庸置疑的。

他习惯性地回了一个自己觉得帅的笑容,转身走向了安检口。

 

安检的队伍不长,很快就到了黄少天这里,负责安检的地勤拿着身份证和机票,反反复复抬头看了黄少天几次,最终犹豫着按下了印章。黄少天接回身份证和机票往前走,就听安检小哥在后面说了一句先生有时间去重照一张证件照吧。

黄少天其实很想无视身后一群排队的人拍案而起,但他最终什么都没说。

走在通向登机口的大厅走廊中,他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身份证,这还是他5年前去办身份证时照的,上面的他一头温顺垂着的短发,耷拉着眼一副还没睡醒的败仗样儿。而现在,他看着机场光亮的墙壁上反射出的自己,染成黄色的头毛张扬翘着,漆黑眼睛里的神色灵动清醒。

大概是得有时候去照张新证件照了,他边走边想。

 

候机室此时已经有不少的旅客正在等待登机,但黄少天看了看手机的时间,又看了下机场的国际时钟,心下却有了一个不太好的预感。

如果说在灯光明亮,人来人往的机场之中最怕碰上什么,那么对于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来说,都只有两个字——延误,黄少天也不例外。

他坐在靠近登机口的长椅上,清楚地看见了几个负责引导登机的勤务接起机场调配的电话,然后拉过了播音话筒。

“尊敬的旅客,我们抱歉地通知,您所乘坐的天合联盟南方航空公司,由广州飞往上海的CZ3595次航班,因前方机场施行客流管制,暂时无法起飞,对此我们深表抱歉,请您耐心等候。”

“……扑街!”黄少天骂了一句,手上已经打出了一长串抱怨轰炸江波涛。

江波涛这边回了一串省略号,对于前方机场客流管制都是你们的错这种指责深表脱力。

 

南航的飞机在一条延误的通知后彻底陷入了沉默。在这有些漫长的等待中,黄少天在微信里和江波涛跳着脚嚷嚷,脸上的表情可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事实上,他同时在和肖时钦——一杀专门的情报分析师,著名心脏组成员之一,谈论着这次任务的追杀对象。

李言,这对于黄少天来说是个陌生的名字,或者说这种常见到渺小的情报部门外聘网络工程师对于大部分相关人员都是陌生的。他们大多数都拿着大笔的一次性酬金,签下一个通常情况下并不致命的保密条款,做一些不被透露核心内容的外围工作。某种程度上和一杀性质差不多,但显然相比之下,一杀的权限要高得多。

就像这位工程师,马上要为那个理论上并不致命的保密条款付出点代价,收取这份代价的就是一杀。

资料上显示这是一个年纪并不大的年轻人。

黄少天觉得他可能是被偶然接触到的一份密文档案中一些他不该知道的东西给冲昏了头——黄少天也不知道那东西会是什么。

肖时钦猜测应该是那些还没被解密的档案中的一份,或者之所以出动黄少天是因为那家伙不幸发现的是用来加密这些档案的密钥,而这位工程师从部门里人间蒸发的原因是已经找到了买家。

这虽然有些说不通,肖时钦在那边说道,但比起这个更重要的恐怕是那份情报。

情报的流向,黄少天强调道,实际上还是国安局自己的问题。

有备无患,肖时钦发了个附件过来。

黄少天敲敲屏幕浏览着,顺手打了一句:肖时钦,你办公室坐得够久了吧,还记得出来外勤是什么感觉吗?

肖时钦回了个微笑的表情,再没说话了。

黄少天摇了下头,专注地用手指在触摸屏上敲敲打打,直到周围此起彼伏的抱怨终于消停,电子屏上红色的Delay变成了蓝色的Boarding。

飞机在延误一个小时十五分钟后,终于从广州白云机场的跑道上冲入了云雾之中。

 

两个小时二十分钟的航程,当巨大的空客A321降落进停机坪时,夜已然更深了。

夜晚的上海有着薄薄的凉意。黄少天拎着剑袋走出机场时紧了紧大衣,正好看到江波涛降下车窗朝他挥了挥手。

从虹桥机场开往市区方向的二号线拜赐航班延误已经停运收工,黄少天上飞机前的最后一条信息就是发给江波涛的,以一种让人找不到姿势拒绝的姿态把江波涛从静安的家里薅出来当他的车夫。

江波涛作为中间人以及轮回主要的发言人,就算不和周泽楷作对比,也算得上能说会道。但江波涛的对手是黄少天,这让他自动放弃了打开话题的技能。

不过黄少天能话唠到成立话唠教,让很多一杀成员提到他就脑袋疼,自然是附带自说自话属性的。

此时的他没有夜航的旅途劳顿,正滔滔不绝地向江波涛抱怨着白云地勤难吃的飞机餐和虹桥机场熬人的空管,俨然把刚刚微信的刷屏搬到了三次元。江波涛最后只好祭出绝招,调大了音乐开始放曾哥“七月份的尾巴你是狮子座”,黄少天才破功闭嘴,安安静静地窝在后座的阴影中摆弄着手机不知道干什么了。

在半个多小时的安静之后,黄少天开口了:“你有没有确认过,那个李言现在的位置?不是经常有程序管理员出逃之后利用特殊技术伪造活动吗?”

“泽楷去确认的,好像不怕杀一样等人来,没换地方。”江波涛把音乐关了,和黄少天谈起了正经事,再过一个路口就要到地方了,应该没多余时间留给垃圾话。

“……这么大一个机会,也有可能是陷阱啊。”黄少天手托在下巴上,仔细地盯着手机屏幕说道,“喻文州到从化了。”

“啊?”江波涛打方向盘的手滑了一下,车瞬间在空旷的马路上走了个Z字抖动,“喻文州怎么了?”

“他去度假了啊你以为呢?哦对了你开到小区门口就行了好久没来了我忘了是那栋。”黄少天的手机在空中完成了向前翻腾四周半屈体完美地落入了江波涛的杯托不带起一点水花,江波涛车还没停稳,他人已经拉开车门窜进小区里没影了。

江波涛抖了下眉,从杯托里拎起了那个看上去像微型砖头的NOKIA——也就NOKIA这老直板能HOLD住空中转体1080°落地还能完好无损了。

亮着的屏幕上,一反黄少天风格简明扼要地写明了明天碰头的时间以及完成任务所需要的身份支持。

——这家伙,原来这么认真吗?

江波涛把手机插进口袋,调转车头回去了。

 

上海的清晨,伴随着微亮的光陷溺于蔼蔼的雾霾之中。在爬进四楼窗台的亮光里,住宅区中有喧闹的人声慢慢从楼宇之间响起。

黄少天在柔软的床上撩开眼睛,卷着被子在暖黄的灯光中醒盹儿。过了一会儿,手机嗡嗡地响了,昨晚他睡前设好的闹钟这才到了时间。

伟大的剑圣,最强的刺客,在今早上海破表的PM2.5中意外地发现他居然有认床的潜质。

离和江波涛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他给喻文州发了条短信,站在自家的窗台上忧愁地想隐藏在雾霾中的EVA初号机会不会给自己这次的任务带来点意外的麻烦。

答案是,他站在柏悦的客房服务准备间的镜子前扯了扯自己的领结,将刀片慢慢地插进了袖口里。

“江波涛我可告诉你这事儿你别给我说出去啊?要知道我堂堂剑圣来给人家当送茶小弟我名声还要不要了?”

“8417。”江波涛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了出来,“登记的名字叫安臻。”

黄少天抚了抚头发拉开门,侍应生的套装服帖地穿在身上,隐藏在平光眼镜后面的眼中,有冰蓝一闪而逝。

“您好,客房服务。”

他敲响了8417的房门。

 

脚步声从门后响起来。黄少天细心地辨认着,手指在端着的托盘底下轻轻地摩挲。

很谨慎,有明显的停顿,也许是惊弓之鸟,也许有第二人存在。

在脚步声停在门后的时候,黄少天已经做出了判断。

“你把东西放在门口就可以了。”一门之隔,屋里人的声音很清晰地响起。

“哦,可以的。”黄少天应道,“如果不会用的话,请您按下呼叫铃,我们的工作人员会为您讲解用法。”

“我知道了,放下东西走吧。”

黄少天将手中托盘上的小工具盒放在地上,向后退了几步,闪身进了不远处的准备间。

客房的门被慢慢拉开,不出黄少天所料的是他的视野中并没有出现人,只有一截手臂从门的缝隙中探出来,在摸到工具盒的盒身时明显地顿了一下,又飞快地合上了门。工具盒被留在原地。

几分钟后,准备间的应答铃响了起来。

“您好,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黄少天打开扩音器,声音轻柔地问道。

“我要的是扳手,怎么送来了一个工具盒?”电话中的声音有些紧张。

黄少天耐心地解答着,手底下却飞快地在平板电脑上敲击着。数据库中的声音样本库很快比对出了结果——的确是那个叛逃的技术员,即使这个声音很明显经过了特殊处理,但这一切对于一杀的检索系统来说小事一桩。

但一旦经过了特殊处理,想要从背景音中判断出屋中是否有第二人的方法耗时就很大了。

黄少天将声音载入处理器处理,这边已经挂了电话开始了第二手的准备。

他把一个极小的机器黏上了指尖,又将一把短匕首贴着腰线插好,整了整衬衫外面的马甲,镜子里的他,看不出分毫的异样。

又回到门前的他,打开工具盒将里面的扳手取了出来,从善如流地放到了地上,随后敲了敲门。

“先生,您可以来拿了。”

话音未落,他身形一晃,竟是从走廊之中消失了。

 

李言小心翼翼地拉开了个门缝,门外远远站着一个戴眼镜的黄发侍应生,而门口放着的正是他要的扳手。

这让他的警觉一瞬间提到了最高点。他将手指间夹着的壁纸刀刀尖推出,另一只手已经摸向了他放在门后的棒球棒。

他慢慢将门拉到安全锁所允许的最大范围,提防着那个侍应生慢慢地将手伸向了扳手。

侍应生没有动作,直到他合上门,那个人还是站着安全范围之外很客气地微笑着。

他松了一口气,又仔细地将门缝都填死了。

本来他的安排是直到接应的人来之前,他会在这个位于84层的房间里死守。但没想到的是水管突然跑水让整个房间水漫金山,他不得不求助于酒店服务,不过看来这一切都是意外。

他将失控的水管重新旋死,走进了安放笔记本的套间。他环顾四周,确认所有可能安放摄像头的角落都被检查过后,输入密码打开了放有笔记本的密码箱。

一切如常,直到他再度变黑的电脑屏幕上突然映出了一个微笑着的人影。

剧烈的惊吓让他浑身猛地一颤,尖叫压在他的舌尖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那个和站在楼道中微笑的侍应生一模一样打扮的男子抬手就是一记割喉。

喷溅出来的血,刹那间溅湿了黄少天的白衬衣。

叫做李言的男人趴倒在一片血泊之中,脸上还留有着惊恐至极的表情。

黄少天转着匕首蹲下来,直到男人最终停止了挣扎,他都没有说一句话,完全的冷酷杀手形象。

其实他本来想问你为什么要跑啊,但后来一想反正对方也回答不了他,便就此作罢。

他绕过尸体,将放在桌上的笔记本拾起来,放进了密码箱中。

但他很快意识到,密码箱中有夹层。

他从腰侧抽出匕首,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夹层。

与他想得不同的是,这里面既非鱼死网破的化学药剂或者定时炸弹,也非备份硬盘,而是整整齐齐沓好的一份资料。

那是一份密文,旁边用蓝笔细细密密地写出了解码后的文字。

黄少天心里一惊。

肖时钦的担心,成真了。

这份资料确实是国安局未解密的资料之一,而蓝色的手写体,则代表着密钥已经被发现。

他翻了几页,手写的部分非常详实,虽然内容隐晦到黄少天看不太懂的程度,但这份资料被解密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

比较幸运的是,黄少天快了买主一步。

门的方向突然有转动门把的声音。

黄少天神色一凛,那份打印好的A4纸极短的时间内被安放回夹层,密码箱也被再度锁死。

他的手腕一翻,出鞘的匕首已经落入掌中。

在来人走进套间时,只有叛逃者的尸体孤零零地躺在了血泊之中。他咒骂了一句,刚要对通讯那头的人说什么,背后一痛,卷着血液的匕首已经从他的胸膛捅了出来。

“你……”

黄少天肩膀一沉,匕首拔出的同时,他手指灵活地挽了个漂亮的剑花。暗红的血珠从他的指尖滴下,不得不说每一个杀手的手指,都是极好看的杀器。

他放在耳中的通讯器响起了江波涛的声音:

“信号已经拦截追踪,事主不在上海,已经转交联盟方面去追击了。”

黄少天甩了甩匕首上的血液嗯了一声,拎着密码箱转身离开了。他不需要收拾残局,轮回的地方,轮回自己的人自然会善后。

果然,在电梯里,一个算不上熟悉的人和他交换了眼神。

每一个行动组身后都有一个支撑他们运转的支持小队,多半是联盟中的散兵,较弱的组合甚至还有一些特殊领域的人类。

大部分的善后,甚至是关键任务中的配合,都是仰仗着这些籍籍无名的支持小队完成的。

蓝雨自然也有,但在上海,那必须物尽其用。

 

轮回的人上去处理善后,黄少天很快地换上了自己来时的衣服,坐着江波涛的车往机场去了。

回到广州的黄少天,并没有想过这件事会波澜再起。

而事实上,一个消息,快速而隐秘地在上位者的圈子中传播开了。

“听说司命书出现了——”

 

第三章 天生魔神

 

陈设极为简单的屋子里,最大的家具就是在屋子中间摆着的一张床。

此时屋子的主人仿佛畏光一样把窗帘拉得死死的,自己窝在床角拿着电脑摆弄着。

这人长相极为普通,有些虚胖的脸,苍白的脸色和挂着的黑眼圈让人瞬间就想到了死宅,或者是别的什么生物,例如吸血鬼什么的。

不过且不说吸血鬼里面到底有没有虚胖的现象,这就算是个吸血鬼,也跑不了是个宅。

他挺专注地抱着电脑敲打键盘,完全无视了他窄小屋子里站着的另一个人。

 

刘小别站在衣柜旁边其实有一会儿了,他不过是个过来传话的,但说完就走没得到回应不是他的风格。作为一个包含有上古者吸血鬼血统的真正吸血鬼,他的脾气直且急躁,此时他显然是有些忍不了男人的无视,忍不住开口又问了一句:

“叶修,你行不行啊你。”

叶修从屏幕前抬起眼来,伸手从床头柜上拿了烟点上,这才慢吞吞地回道:“行了行了,知道了。”

刘小别连半秒都没等,一卷斗篷从原地消失了。

白天出来虽然对于他这种属于日行种一脉的吸血鬼来说压力并不是很大,但种族天生的畏光仍让他不自觉地暴躁起来。以快速突击出名的刘小别在这个时候自然也发挥出了他能有的最快速度——在叶修的狗窝,他一分钟都不想多留。

 

刘小别走了有一会儿,叶修夹着烟往烟缸里弹了弹烟灰,放下电脑站起身来。

他站在窗边手一抖,将合得死死的窗帘打开,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刺得他眼睛微微眯了一下,而展现在窗外的,是钱塘江缓缓奔流的盛景。

他脑子里一直在思考刚刚刘小别的传话,但他又觉得那话内容模糊的不像是刘小别的顶头上司的手笔。

一个B级通缉令,一本本不该被流出的绝密资料。上位者显然事先并不知道这本绝密资料的被盗,才如此轻率地给这个追杀的任务打上了B的评级。

现在糟糕的是,上位者对这本资料的现世感到恐慌不已。

刘小别的传话,大体就是以极快的语速将前因后果交代了一下,然后下达了来自上位者的命令——说是命令,只是通过刘小别的嘴转述出来,无从判断当时上位者说出这件事时的态度罢了。

感到恐慌的上位者,需要天生魔神亲自去追回这份资料,并将执行那个B级通缉令的可怜虫清除。

似乎是上位者还没来得及把这件事弄得更清楚,又或者这只是他们一贯不管不顾的行事风格,留给叶修不多的线索,只有那个通缉令的档案号B0576901,和这份绝密资料的名字——司命书。

叶修不太喜欢别人直截了当地称呼他为天生魔神,不过以他一直以来的态度,他也没对上位者表示过什么抗议,他不在乎在外人眼里他到底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天生魔神亦或是一杀心脏组成员,前代最强斗神,还是只是叶修。

他将窗帘再度合上,看着屏幕上一杀资料库上B0576901的一些简要资料,叼着烟忽然有些愣神。

他有多久没有听别人叫他天生魔神了?即使是刘小别,在平时的交往中也都是叶修叶修的直呼的。

天生魔神,对于不同的人来说有着不同的意义。

他们对于一杀成员来说,是一个顶端到几乎极少有人能企及的名字。这事实上是一个脱离一杀而独立存在的代号,它代表了人类这个物种中,所能出现的最强能力者。这种人人如其名,天生就注定要成为最强。迄今为止没有一份明确的调查能说明为什么在人类中会诞生如同上位者一般强大的能力者,也没有人能判定什么样的条件会触发天生魔神的诞生。

就像叶修,他作为一个普通的人类,在他的家庭中平稳地生存了十四年,直到离家出走途中发生的意外让他的能力初次显露。

在每年的“强上对决”——第一杀手联盟顶尖职业联赛中最终获胜的行动组可以得到挑战魔神的权利,但从没有人能完全战胜天生魔神的存在。

只有叶修,先是以行动组嘉世的名义击败上任天生魔神,带着斗神之名问鼎巅峰荣耀,后又被爆出天生魔神真身引起轰动,仔细算来,他竟然在这个位置上稳坐了十年之久未尝败绩。不过他向来不端架子,每每都与这些行动组私底下打成一片。

可这个名字对于上位者来说,却是一个定时炸弹。

天生魔神的不可知性和强大都给他们带来了许多隐患,最著名的就是叶修的前任,一个巫师,叶修击败他后没多久,还正值当打便陷入了能力暴走,只用了十七分钟就带走了整整一条街的性命。

但叶修也是个特例,他是自天生魔神被发现以来,第一个被联盟招安的存在。

许多人问过他原因,恶意或者是善意的,但他都没有回答。

 

烟在他的嘴边慢慢燃成了一整段烟灰,他捻灭烟,系统通知里突然弹出一个新消息提示。

这条来自招安他的上位者的消息,强调了销毁司命书的必要。

叶修摇摇头,继续浏览着那份通缉令。

这份通缉令很意外并不是使用系统下发的,而是走的线下方式,因此叶修也不能确定这份通缉令最后交到了谁的手中,但任务地,两个大写的字母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SH,上海。

他决定去上海走一趟。

 

上海,别称魔都。事实上,它也的确是一个群魔乱舞的地方。

根据新历1706年的全面人口普查来看,上海的非人类比例高达百分之三十五——每一百个人里,就有三十五个不是人。这个数字,就连身为不是人的那一帮,都表示十分震惊。

叶修刚下了动车就赶紧叼了根烟在嘴里,紧接着从口袋中摸出副耳机带上,抬手揉了揉眼。

江波涛的声音从耳机里传出来的时候,叶修刚好在协管大妈的威胁目光下捻灭了他的烟。

 

江波涛最近很不消停。

黄少天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万年不见影的上位者亲自来过问这个任务,刚把数据提交完没多久,他这还纳闷着那个B级通缉令的名堂,更不省心的人就来了。

叶修到了上海虹桥才和他联系,摆明了就是我都诚心诚意地上门拜访了,你好意思不来吗?

虽然认识叶修的都知道,跟这人,是轻易别提什么诚心诚意的。心脏的祖宗,可不是说着玩的。

 

“你说他是不是也为了那个B级通缉令来的?”江波涛站在穿衣镜前整着围巾问周泽楷。

周泽楷紧了紧马丁靴的鞋带,嗯了一声。

“这个任务没什么特别的啊,我之后还去特别调查了那个目标人物的底细。”

“嗯。”

约定的地方离他们的住所并不远,江波涛没开车,和周泽楷慢慢地向那家咖啡厅走去。

“叶修来……这个任务肯定是出问题了。”江波涛的手指在下巴上戳着,时不时地看向周泽楷,“我们要不要知会下黄少那边?”

“嗯……先看看。”周泽楷的手插在口袋里走着,路过的人时有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但江波涛知道他们并不是注意到了藏在长风衣下的两把手枪。

周泽楷的长相,无论放在何种环境中,与什么样的人作对比,都是极为帅气俊朗的。自他初入联盟就被誉为联盟第一颜,直到现在,他用实力证明了他也是当之无愧的联盟第一人。

枪王。

周泽楷注意到江波涛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有些疑惑地看了对方一眼。

“泽楷现在要是和叶修正面对决的话,会赢吗?”江波涛笑吟吟地开口。

“嗯……”周泽楷闷闷地回答道,“也许。”

说完,周泽楷在咖啡厅的门口站定。

江波涛抬手整了整他的围巾,“叶修肯定是卡着时间来,我们先进去吧。”

周泽楷点了点头。

 

意外的是,叶修已经等在那里了。

“来啦~坐坐。”叶修叼着没点燃的烟在那儿招呼着。

两人落座。

“前辈。”江波涛客气地打着招呼道。

“嗯嗯。”叶修笑着,“喝点什么?我买单啊。”

叶修自己面前摆着一杯没动过的咖啡,江波涛就也点了两杯咖啡。

“前辈这次来有什么事吗?”江波涛问。

“你肯定知道,之前的那个B级通缉令是你接的吗?”叶修说完这句,却把话头转向坐在一旁一言不发的周泽楷,“小周,荒火带着了吗?”

周泽楷很果断地从枪袋里抽出枪放在了叶修面前。

在这里他不需要提防叶修。叶修这个人,就算是打算除掉他,也不会在这种可能会波及别人的地方动手。

叶修拿过手枪动作麻利地一转,荒火不愧是枪神的惯用枪,手感是没得说的。他其实只是想逗周泽楷说话,没想到周泽楷直接把枪拍出来了。

得,让你说话比让上位者出手帮忙还难。

叶修乐呵呵地叼着烟,手上的动作没有停——他手型好看,玩起枪来的流畅程度自然也是赏心悦目的。周泽楷本来想说不要再玩了,但这句话恐怕是耻度有点高,最后还是江波涛开的口。收好自己的枪,周泽楷又默默地坐回一边儿。

叶修的话这才接下去,把自己的来意说清了——自然还是那个本该常见到烂大街的B级通缉令,虽然不知道叶修是从哪里得知这件事和轮回有关系的——

不过也不难猜,B级通缉令的保密程度本来就不高,分在系统里可查询那一大堆里的,要是有心,想查出任务地不是什么难事——既然是在上海,那么找上轮回自然不会错。

叶修拿来换消息的是一个看上去挺奇怪的小道消息,却是有关极限突破的——

极限突破,这是在能力者之间一直流传但没有一个人真正做到了的事情,就是在人类肉体可许可的范围内,将自己的能力最大值以常态激发出来——不是暴走,也不是用完就挂。而这个极限值每一个能力者都不同,大部分铤而走险的人也都以死亡落幕。

而叶修则和他们说了一个有关如何安全地达到极限值的方法——风险仍然有,但这个风险已经从接近百分百骤降到了百分之四十左右。虽然数据还是很可怕,但值得一试。这对于陷入绝境的能力者是个保命的方法,而对于作为赏金猎人的他们来说,则是一次有可能的飞跃——他们可以用这种方法通过系统模拟评估出极限值,从而在战力上达到一个无限趋近的最大。

江波涛明显是有些动心,周泽楷虽然没说话,但从眼神倒也能看出兴趣来。

“怎么样,要不要换?那个B级通缉令是谁做的?”

江波涛手指支在下巴上思考了一下,若有所思地开口了:

“蓝雨,黄少天。”

叶修的脸色,当即就沉了下来。

 

黄少天在家里赖了两天,喻文州才从从化回来。

在一杀中,鲜有中间人和执行人分开太久的情况,多半时候他们甚至都是住在一起,便于各种情况下的接应。但蓝雨本来就不是一个能用常理可考的组合,在黄少天成功地完成了把车开回公寓而没有进车管所这个远比B级通缉令执行难度高的事情后,喻文州也就放心地继续他的旅程了。

两天时间,他还抽空去了一趟父亲的老家——作为一个有二分之一血统的鬼之子,自小在鬼域长大的他对人类的世界却并不陌生,还拎了一整行李箱的特产回来给黄少天。

他推开门的时候,屋子里一副缺人打理的混乱感,在桌上平地而起的泡面塔旁边是立放着的密码箱,在喻文州眼前闪烁着高贵冷艳你谁啊的光泽。

“少天,”喻文州敲了下门推开,看着窝在床上打电脑的黄少天开口,“外面放着的是追回的资料吗?为什么没有销毁?”

黄少天把耳机从耳朵上扯下来,一副打算蒙混过关的表情回答道:“拎着上飞机才想起来应该给江波涛的不好意思忘了哈哈哈哈。”

在黄少天的嘻嘻哈哈中,喻文州却准确地捕捉到了黄少天的眼神。那是完全不同于他面上表情的,全无笑意的一双眼睛。

“怎么了?”他问。

黄少天从床上蹦下来,直走到客厅打开了那个密码箱。

“我问过肖时钦了,”他从夹层中取出了一份资料放到了喻文州眼前,“已经被收押的买主买的就是我手里这份东西,但是,国安局丢的,不是这个。”

喻文州皱了皱眉,“这不是国安局的东西……?那份流出的档案呢?”

“已经销毁了。”黄少天在沙发上落座,“我检查了他的电脑,不愧是专门搞这个的,绝对的铜墙铁壁。不知道是不是不信任传输系统的保密性,这个电脑甚至都没有联过网的迹象。”

“……是幌子吧。”喻文州坐在他旁边分析道。

“恐怕是。”黄少天这会儿已经扯过喻文州的行李箱开始收缴零食了,“所以我在等你。肖时钦说这份东西需要中间人去直接联系上位者,通过特殊通道回收。”

“为什么知道的时候不给我打电话?你知道需要的话,我可以回来得很快的。”喻文州面上的表情有一些不悦。

黄少天从沙发的缝隙里把手机翻出来摆到喻文州面前,“肖时钦那边似乎也有些麻烦了。”

未解锁的界面上显示了一条凌晨三点十三分的短信。

「先不要轻举妄动,喻文州回来后再做计较。」

喻文州下意识地,感到了危险在逼近。

“你带回来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身为死灵术士的你应该有所耳闻吧。”黄少天把老婆饼塞进嘴里,“我觉得这个可能是死灵召唤书。”

刻不容缓的,喻文州联系了负责他们所在的皖南大区的负责人,敲定了开启特殊通道送回密码箱的时间和地点。

“通知江波涛,”喻文州指示黄少天道,“如果真的是死灵召唤书,他们也被拉下水的可能性非常大。”

“什么?”黄少天反射性地问了一句。

“死灵入侵——”         

一向温和有礼,不疾不徐的喻文州,破天荒地竟然有些恐慌的感觉。

死灵入侵,没人会比他,一个死灵术士更清楚那是怎么样的灾难了。

 

大规模的死灵入侵,只在新历长达一千七百多年的历史上出现过一次,而那次发生在新宿的死灵入侵在历经了七十二小时的百鬼夜行之后,引发了规模之大哪怕在之前的圣历或者旧历记载中都从未有过的本州岛大海啸,紧接着,震动了整个世界的新历暴乱爆发。

死去的魂灵从深渊爬上地面,虚无的鬼影充斥着生人存活的世界,他们本身并没有杀伤性,却是最强的污染源。如果污染了环境尚能通过自救换得地球女神的谅解,那么被死灵污染了精神,化为行尸走肉的人,便再无获救可能。

那场死灵入侵事件毫无征兆地发生,在最初的十二个小时甚至没有人察觉——等到上位者发现“死界”真理之渊和现界发生了时空重叠,指数直飚秒破计数表的时候,本州关东地方几近沦入死灵之手。

联盟所有能力者尽数出动,在灾难进一步扩大之前以四名死灵术士死亡以及超过二十名精锐重伤为代价扑杀。尽管如此,时空重叠的影响已经不可逆,很快时空板块交界处的龙三角地区,一场遮天蔽日的海啸腾空而起,瞬息间夺去了超过20万人的生命。

被通称为新历第一惨案的这场灾难,就是由死灵入侵开始的。

死灵术士们初入联盟的第一课,就是被告知可能会引起死灵入侵的数种原因。其中最有可能的一个,就是受死灵召唤书召引而来,是一场人为的丧钟。

 

喻文州看了看放在车后座的密码箱,伸手将档位挂向五档。

这样的定时炸弹,一定要马上离开这个世界,回去他该去的地方。

停在路口等待红灯的时候,他抬手揉了揉眉心。

“对不起啊。”坐在他身边的黄少天突然说了一句话。

“怎么?”喻文州微笑着问道。

“如果我冇将类滴野带翻黎你就唔使甘担心啦。其实死灵召唤书咩噶我都系估下嘎咋,甘危险嘎其实我都系第一次知嘎…对唔住啊。*”黄少天连珠炮一般说完,不好意思地瞅着窗外发呆去了。

喻文州听到这一串清脆的粤语,情不自禁地笑道:“要是你没带回来江波涛那边可能就已经糟糕了。幸亏少天发现得早,现在还没出事,一切都还来得及。没关系的,别放在心上。即使真的是死灵召唤书,其实也没有证据就能证明一定会引起死灵入侵的。”

黄少天的肩膀明显松了一下。他曾经阅读过第一惨案的史料,拜赐于上位者的长寿,联盟中甚至还有经历过那次惨案的老人在。没人会比联盟中人更能直观地感受当年的惨状了。

车子在约定的地点停稳,黄少天整了整西装,从后座提起密码箱走进了会馆。

喻文州看着黄少天消失在会馆精致华丽的大门后,拿起电话拨了出去。

“嗯,是我,已经安排妥当了。是,目前没有异常。好的,嗯,我会小心的。少天的事我最近会多注意的。”

 

第四章 致命接触

 

这一天的早上,黄少天给一个A级通缉令收了尾。顶着蒙蒙亮的天色,他快速将脖子上的领带解下扔进车里,然后把自己也扔进车后座,不一会儿就在平稳行驶的车里睡着了。

喻文州从后视镜里,沉默而温柔地注视着那个难得安静的青年。

黄少天虽然在不做任务也不训练的时候时常不知死活地泡在卧室里打游戏一打一整天,但他的作息习惯一直很好,这次的任务跑来杀吸血鬼,现在通了一夜精神高度集中的宵,自然已经困顿得东倒西歪了。

车速不快,奥迪的减震虽然不怎么样,但在喻文州手下也是安安稳稳地前进着。

当年买车时喻文州不怎么所谓价格和车型,那时候他手底下也还不怎么富裕,就把眼光放在了三十万以下的商务用车那一档,谁知道黄少天和奥迪的四个圈一见钟情,于是这辆车就一直跟着他们俩过了很久。

等到黄少天从车座上悠悠转醒,就看见喻文州轻轻地笑着,用很低,很平静的声音问他,“少天一会儿补完觉,我们去逛逛车展吗?”

黄少天抓抓头发,睡眼朦胧地嗯了两声。

 

这一觉,黄少天终于睡醒时已经白昼宣明,日头正烈。

从乱七八糟堆着的西服套装里面翻出手机,下午一点四十三。

黄少天是不清楚喻文州到底从哪儿打听来的最近的车展,但他迷迷糊糊时听着喻文州说话,倒也没把约下来的事情留给周公了。

“醒了?饭马上就好了。”黄少天从屋里冒出个头,喻文州正把煎好的鱼片从平底锅里铲出来,端着锅转身正对他装盘。

喻文州做饭其实谈不上美味,不过黄少天自己除了泡面就只会煎蛋,出去出差逢人就说我们文州如何如何,时间久了自觉喻文州做饭天下第一好,几年吃下来到哪儿都水土不服。

水土不服倒是假的,黄少天此人长于装傻打岔转移话题耍得一口好嘴炮,喻文州又宠他至极,非原则问题向来随着他闹,时间久了猥琐如行动组呼啸的执行人方锐,每见必直呼闪瞎其狗眼。

喻文州自己其实并不是好到没脾气那种人,上一次见方锐的时候坦然无视人家向来文质彬彬的中间人林敬言一分十六秒就把方锐直接打爆,从此人见人踹花见花栽的猥琐流大师方锐大大算是彻底感受到了心脏组成员的威力。

 

黄少天洗了脸刷了牙往餐桌上一坐,随手打开电脑噼噼啪啪把结案报告打了,手速之快人神共愤。江波涛要写一个小时的报告,他一刻钟就用喻文州早年做好的模板复制粘贴一改内容搞定了。

说起来江波涛的结案报告难写恐怕是联盟之最了,就算此人一颗七窍玲珑心特技就是解读周泽楷,这个将简单几个字翻译成一篇完整的结案报告的事情也不是什么简单事儿。

将报告上传到一杀系统读条时,喻文州正好端着简单的午饭在他对面落座。

黄少天托着腮,手里转着餐勺问喻文州道,“我们这次的预算有多少来着?”

“一百二十万左右吧。”喻文州想了一下回答道,“怎么了,发现了心仪的车型?”

黄少天手里的勺磕了一下碟子,回答说,“为什么我们做了那么久还是那么穷呢韩文清已经都是土豪了。”

韩文清是行动组霸图的执行人,也是一杀的领军人物之一,和中间人张新杰一起创下了至今为止一杀单笔佣金最高的记录。

喻文州没有理他,这个时候黄少天的心情他不太想关心。无聊到自哭穷的人他见过,但无聊如黄少天哭穷那一定是另有所图的。

“话说为什么想买车啊我们现在这辆不是挺好的吗?”黄少天夹了一片鱼丢在嘴里嚼着。

“只是去看看。”喻文州不为所动。

黄少天嗯了一声,漫不经心地问道:“喻文州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那少天你最近,在查些什么呢?”喻文州放下筷子,表情平静地反问道。

黄少天以最快的速度将饭菜一扫而净,把碗筷往水池一扔回过身来:“我那天打电话给江波涛的时候,他说之前叶修去了他那一趟,还居然是带电话提示的。叶修不用手机全联盟都知道,那天给江波涛吓了一跳。”

“虚拟脑电波指令通信。类似于将大脑当做基站,使用投影式空气触摸屏发出指令,叶修不是经常会这样玩突然袭击。”

“不不不,给江波涛吓一跳的不是这个,叶修问了他一个B级通缉令的执行组。这个通缉令的编号是B0576901。”

“叶修在私下调查你那个案子。”喻文州肯定地说。

“我在查为什么。”黄少天理所应当地回答道。

喻文州这会儿也把这顿索然无味的饭吃完了,边收拾碗筷边回答说,“上位者说接触过死灵召唤书的人可能会出现一些异状,虽然还没有确认那份资料确是死灵召唤书,但还是需要注意你的情况。”

“这种破事你有必要瞒着我吗?”黄少天听到这儿反而有些轻松了,他以为是喻文州自己出了什么事情。

“叶修那边你有什么发现吗?”

两人之间难得沉默,黄少天的表情已经变得很严肃了。

叶修此人,说神秘其实也不算神秘,就算是身份特殊至极能力全职精通的天生魔神,他也一向坦然,就好比他无论是欺负黄少天还是和黄少天一起捧逗哏,他都会大大方方地摆在那里,不怕你说,也不怕你问。

唯独这一次,黄少天找不到叶修,他压根就不知道叶修想干什么,在干什么。

叶修的虚拟脑电波指令通信是上位者独有的一种交流手段,它会将大脑颞叶海马区所储存的一些短期记忆用特殊方法调出并通过空气投影屏显示出来,再找出其中所储存的电话号码等内容,以人脑作为无线电发射设备从而达到通话的目的。

黄少天作为一个只是有超能力的人类,是没办法通过这种手段找到叶修的。而他这两天无论是在QQ上小窗他还是在游戏里堵截他——叶修和他玩的同一款游戏,平日里以互相恶心作为感情交流手段并以此为乐——都找不到人。

在沉默里两个人洗干净收拾好碗筷,喻文州这才开口说道,“你去换身衣服,我们坐车去车展。”

黄少天擦干净手上的水,看了看喻文州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皱皱巴巴的黄色T恤,一副没怎么醒过味来的感觉。

喻文州倒是噗嗤一声笑了,“叶修要来,那就让他来吧。坐着等死不是你的风格啊,少天。”

黄少天留给他的回答是旋风一样冲进卧室又人模狗样地冲出来。

“文州我们走吧走吧走吧我要去看四个圈那个车标是不是又出了新的死亡之门呀呀呀呀。”

黄少天钟情四个圈的原因,答曰:配黑底色好像四个死亡之门啊看着好拽有没有我才不要雪佛兰让张新杰去开多好超适合他。

张新杰,牧师,武器,十字架。

至于后来宝马的BMW被黄少天硬是推销给了霸图的韩文清,那就是后话了。

 

北方的深冬,从不会夹带着那狂风呼啸的寒冷在广州这个过南了的城市停留。

经过一番折腾踏上行程两人出门时已经三点过半,太阳却没有快下班了的消极怠工,依旧以他的最大功率图荼毒着所有走上街来的人类。

黄少天出门的时候换了身很轻松的运动休闲,刚下楼就大呼小叫地拉上了卫衣的帽子。喻文州也是很简单的衬衫外套,带着墨镜双手插兜,右手腕上的银色手链就垂在手边。

工作日的下午,街上的人并不多。三三两两的人散布在建筑投下的阴影中各自赶路,也有放了假的学生妹,举着阳伞兴致十足地结伴出行。喻文州和黄少天经过的时候她们就停下来,然后在身后留下一片清脆欢乐的叽叽喳喳。

黄少天在平时也是个性子欢脱到浮夸的人物,这会儿走在喻文州身边也尽显话唠本色说个不停。他对车的了解其实少得可怜,走在马路上连车标都认不全,但偏偏就凭着那认识的几个就能编排联盟好手编排上几个小时。

喻文州侧耳听他说着的这一会儿,迎面有个个子不高的男人举着伞往他们的方向直直地走过来,喻文州轻轻推了黄少天一下,就要给这人让路。

对面的男人走到近前,像是终于意识到自己的伞有些挡视线。正好也走到阴凉里面,赶忙合上了伞。

就在男人抬手合伞的一瞬间,有气旋夹杂着金属相撞的声音顷刻扩散开来。

喻文州横手挡在男人伞前,手链上的小坠转瞬化形,脚下快速旋转着的魔法阵中光芒暴起,眨眼之间人已是变了模样。

银灰色的长发从兜帽中倾泻下来,略尖的耳朵衬着他紫罗兰色的双眼。他手中持着一人多高的法杖,那内弯的杖尖中含着漆黑的水晶球,此时上面正翻滚着雾似的光泽。

那举着伞的人也在结界中褪去了伪装,一副老神在在的表情挂在脸上,正腾出一只手来点了根烟——

来人正是叶修。

“前辈,偷袭可不是好手段呢。”喻文州淡淡地说道,声音里没什么起伏,一副司空见惯了的模样。

“哎呦,哥这怎么能算偷袭呢哥不是正面朝你们走过来的吗?”叶修手腕一抖,伞间哒哒哒哒地连射出数道火光。

喻文州提杖闪避。

刚刚后跃闪开叶修拔刀斩,销声匿迹了几秒钟的黄少天此时正喊着老叶看剑,一道剑光朝着叶修直逼过来,姿势飘逸,走位刁钻,俨然一招仙人指路落定。

这边叶修向后仰了个四十五度,剑气堪堪扫着他的鼻尖划过,带落了他几根发丝。

黄少天攻击不停,剑花一挽回手将剑当空斩下。叶修顺势一蹲哗啦支开伞挡住,随即反手一撑后空翻接着一个后跳拉开了黄少天紧逼的距离。

但黄少天可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叶修站直身子将伞面一抖化作战矛的一会儿工夫,喻文州的诅咒之箭已经雨一样倾泻下来。

叶修的身体灵活地闪开那些附加诅咒的羽箭,完美地预判到了黄少天紧追而来的一击。他以一个最小位移的挪腾轻松晃过,嘴里还在不停叫着,“两个打一个你们俩丢不丢人啊哥这心都要碎了。”

“你好意思说吗老叶你的脸呢!”黄少天追着叶修就是一个三段斩,死死缠住叶修给喻文州留出咏唱的时间,叶修当然不能放任,被黄少天连滚带爬地追着时硬是用一个双脚跳起单手回甩的广场舞造型往喻文州露出的那一截腕子上扫过去一波子弹。

喻文州擎着法杖露出长袍的那一只手猛地顿了一下,在子弹头已经清晰可见的时候缓慢地扬起了手。

从袖口掠过的子弹带出翻转的气流,喻文州从鼓动的袍间露出的手臂,一道伤疤狰狞地从他的腕骨直没入宽袍,被白皙的肤色衬得极为刺眼。

“叶修你妹你妹你妹你不得好死来来来有本事单挑你欺负文州算什么好汉!”看见喻文州有惊无险地躲过这次攻击,黄少天不依不饶地炸了。

他手中的剑顺着叶修流窜的方向横扫出整整一个半圆,作势就要把叶修圈死在他的攻击圈里。虽然黄少天一向脑子和嘴不共用一条线路,出了名的冷静缜密,而喻文州又是心脏组的常胜四大战术大师之一,但在这样的街头如此狭路相逢,那也就只能凭着反应和过硬的实力拼胜负了。

——可在这种情况下,喻文州就会由运筹帷幄的军师和支持者成为一个累赘。

几年前他曾经在一次官方行动中遭遇对手同归而尽般的疯狂反扑,那次行动造成了和他一起行动的另一个术士下落不明,而他则伤及神经系统,在神经反射方面出现了在激烈战斗中可能致命的反应延迟。

他看了一眼正和叶修激烈缠斗着的黄少天。

“叶修前辈,”他开口的时候,咬准位置的一击死亡之门已经贴了叶修的近身缓缓打开,“上来兵戎相见不是蓝雨的待客之道,单打独斗少天也不一定就会输你一头,我们不妨坐下来谈谈如何?”

“喻文州你心可真脏把人绑在死亡之门上谈条件啊?”叶修也不是完全破不了这死亡之门的束缚攻击,这会儿已经从小鬼手里脱逃,收了伞扛在肩上口头抱怨开了。

黄少天一个剑步蹿到喻文州面前,手里刚才大杀四方的光剑已经收刃变成了短打的匕首横在胸前,倒也没用上力气,被走过来的叶修拿伞柄就给挑开了。

“得得得瞧你德行,我是那种人嘛说谈就谈肯定不动手。提着个匕首你以为你是刺客当打的吗?”

黄少天脑子里过电一样吐槽:明明说谈就谈每次动手的都是你!而且我本来也是干刺客的!

叶修看着黄少天那小眼神就知道心里肯定玩命吐槽他呢,不过能憋住,不简单。

喻文州这时候也从黄少天身后露了个头,“B级通缉令上,前辈有什么发现吗?”

叶修背着风又点着根烟,叼着烟说道,“嗯,不太乐观。”

“黄少天必须死的那种不乐观。”他强调道。

他话说完,喻文州的表情非常平静地反问他:“前辈来做?”

叶修耸了下肩当做回答,“我要是想做会站在这里?”

黄少天却卡了一个身位,手上的匕首已经收回袖子里去了。

“怎么办?”这是叶修问他的,声音很低。

“不行就你死我活地打一场呗。”黄少天很坦然。

 

结界散开的时候,叶修已经随着结界一起消失。喻文州站在黄少天身后恨不得用眼神给黄少天盯出两个窟窿,黄少天脊背发寒赶紧地就回去讨饶。

车是彻底不看了,喻文州说到底也没有真生气——他之前就说过,如果不是黄少天察觉到了异常把东西带回来,等待周泽楷和江波涛的很有可能是一场无法收手的灾难。虽然到目前来讲,这个劫数终归还是要应的,只不过应在了黄少天身上。

他叹了口气,又把思路转回了他曾经做过的事情上。

这个B级通缉令,到现在来看可是太不一般了。

然后他就突地想到了一个细节。

……什么样的死灵召唤书,会危险到要抹杀经手人的程度?

他脑中模模糊糊地腾起一个印象,却又不太敢确定。

他敲开黄少天卧室的门,把还在闭门思过的人给拎了出来,“给江波涛打电话,问他最近周泽楷的任务排期,越详细越好。”

黄少天进屋翻手机的这会儿功夫,喻文州已经穿好外套准备出门了。

“去哪里?”黄少天问他。

“皖南支部资料室。”

 

第五章 Hello, Jessica.

 

按照当今的世界政府划分,大中华领下辖六大分区:联北、秦南、皖南、中州、恒川、远疆。一杀自然也是依照这个分区分为了六个主要支部,其中蓝雨就隶属于皖南支部麾下。

支部的资料室里值班的是个其貌不扬的小个子,巴掌大的脸藏在巨大的近视镜后面看了喻文州一眼,朝里面努了努嘴。

资料室平素不对外开放,每天除了值班人员就只有小猫三只四只风一样来了又风一样地走,从不管什么朝九晚五的想歇业就歇业。喻文州来之前看了看时间怕资料室关了门,边开车边给资料室这边打电话,也幸好今天值班的是他认识的人,也就多等了他一会儿。

他在门口输入了ID确认身份,就听得那个值班的和他说:“你要找的东西在最上面的那个库里面,小心点。”

喻文州会意点头。

如同整个国安局的资料室中有着很多盖上绝密章锁在保险库的档案一样,在一杀的资料室里面虽然没有不可以阅读的封存档案,但有很多资料不是喻文州这种级别看完后能全身而退的。

说起来,他要找的这份资料本来就已经在这个危险的境地边缘游走了。

他站在值班室旁边的电梯间等电梯,在他走进电梯之前,他听到那个男人问他:“为什么要查这个?”

他笑了笑,按亮了十三层的楼层号。

“确认有些事到底是有阴谋,还是没有。”

 

十三层的电梯间里挂着十三的圆标,上面用鲜红色的颜料画着大大的叉。隔间外是一通到底的纵深走廊,安全通道的指示灯在壁上亮着影影绰绰的绿光。

配上那个不吉利的楼层数,活脱脱鬼片的案发现场。

喻文州打了个响指,一团小小的火焰从他的指尖漂浮起来指引着他向前走。

走廊深处,在火焰微弱的光晕下,有厚重古朴的大门从墙壁上浮现而出,上面挂着木头做的门牌,门牌上的字已经模糊不清。

有道黑影从门缝中扑出来停在喻文州面前,严酷冰冷的声音响起来:

“来者何人?所为何事?”

喻文州的右手握成拳状朝前抬起,手指一根一根地展开,手心中漆黑的水晶球无风自动。

“索克萨尔,第四密令。”

大门豁然洞开。

 

喻文州在书架的第四排停下,确认了书架上贴着的分类类别,朝里走了进去。

第四密令并非是指某一份不为人所知的绝密指令,而是整个第四排书架的类别名。一杀的资料库中以密令作为分类来整理不同级别的资料,从最高级的零之密令按照保密级别依次类推。喻文州能够查询的最高级别,就是第四密令。

他顺着书架一层一层地找着,手指最终停在了南川惨案那一本上。

南川惨案,就是那次发生在新宿的死灵入侵事件的官方命名。

他将资料盒从书架上抽出来,目光扫过书架,停在了离南川惨案不远的一本资料上。

那个远比南川惨案要庞大得多的资料盒上面贴着白色的标签——一波清洗。

他犹豫了一下,将视线从那上面硬生生地转开了。

 

南川惨案的资料中,有很多地方被黑色条框遮挡,这意味着这个陈列在第四密令的档案仍然经过编辑,有很多内容不被准许向这个级别公开。

但喻文州还是找到了他想找到的东西。

果然,虽然死灵入侵在开始十二小时后才被发现,但在之前就已经有了征兆。甚至说正因为那个征兆,死灵入侵才被发现得如此之晚。

新宿地区在那天接连发生了几场规模不大的地震,还有一起最终造成九伤四死的连环车祸。联盟当时在维持秩序和紧急疏散上投入了过多人力,直接导致了用来监视时空重叠现象的界平衡指数的异常波动被忽略。

界平衡指数的异常在最终爆发的那一瞬间之前一直保持着百分之一的水平起伏,然后在某一个瞬间突然狂飙十四点五个百分数直接爆表。

他又走到第五密令区取出死灵召唤书的资料书仔细查看。

死灵召唤书能够召唤出的死灵上限是一千只,根据喻文州的计算,这个上限对界平衡的影响轻微到可以忽略不计。

这其中只有四个例外,有两个是被黑框遮挡的保密部分。

而未被遮挡的两个,一个叫做离魂卷,一个叫做司命书。

离魂卷的部分喻文州在第四密令的最上层找到了一份满是黑框的资料。从那些未被遮挡的部分来看,喻文州猜测可能与所谓的“Stay Time”即生死停留有关系。

但司命书,喻文州翻遍了所有他可以查看的区域,没有任何的收获。

这份司命书,到底是什么?

他揉着太阳穴将所有资料归位,免不了又盯着一波清洗的资料夹发起呆来了。

守门的黑影从他身后阴森森地浮现,声音低沉地问道:“感到疑惑吗,索克萨尔?”

喻文州摇了摇头,转身推门出去了。

在下定决心打开一波清洗的资料夹之前,他必须弄清楚司命书到底是怎么样的存在。

 

然而,在他迈出资料室的那一刻,他收到了一条令他怎么也意想不到的短信息。

「编号B0576901回收资料确认遭劫。肖时钦。」

 

这个世界不存在什么偶然。所有循环往复的因果,都起止于必然。

本控制在百分之一的界平衡异常指数在瞬间增大了十四点五个百分点,看上去不大不小的事故却拖住了绝大部分人手。

南川惨案绝非一场偶然发生的意外,而现在正发生的一切,也会是一个缜密的阴谋吗?

假如是,这会是一场艰难的战斗。

喻文州用最快速度赶回住处,推开门时黄少天正赤着脚站在阳台上看万家灯火,嘴里叼着一根没有点燃的烟。

“喻文州,”他把烟拿在手里转过头来,“你知道我对叶修那家伙的胜算有多少吗?那混蛋我每次都在游戏里追着他PK,十次里九次他都装掉线不说话。”

他把烟扔在一边的垃圾桶里,他根本就不会抽。

“剩下的那一次,我十有八九都会输。”

黄少天笑了一下,“在游戏里也那么强,真是没天理了。”

喻文州脱下外套换了拖鞋,走到黄少天面前把人从阳台扯了进来。

“肖时钦把现场勘查报告发给我了。”喻文州把拖鞋踢到黄少天眼前,伸手打开电脑,“现场非常诡异而且惨烈。特殊通道一直以来都是由一个四人小队执行回收任务,无论是移动工具还是战斗实力都非常强悍。”

“但是这些人都带着惊恐的表情被一击致命,参考四名死者的档案资料,我认为这是叶修都没办法做到的事情。”黄少天盘腿坐在一边跟着分析道。

“嗯,”喻文州浏览着肖时钦陆续传来的一些初步鉴定和现场图片继续说,“很明显的上位者风格,超越常理的压制。”

“轻松凌虐那种程度的等级压制。”黄少天托着下巴在一边,看着现场图片露出一脸不爽的表情,“他们的存在感就是在说人类就是人类,再强的人类再顶尖的能力者在上位者的面前都只是一盘轻松爆炒的蔬菜。这次做得简直都不能再明显了,四个人前后的死亡时间不超过一分钟,血流了一地却一点喷溅的痕迹都没有,造成的伤口形状还不太一样,法医的初步鉴定怀疑作案工具是红酒瓶和拆信刀,完全看不出预谋的痕迹。这根本就不是人能干出的事儿。”

黄少天果然是黄少天,在分析案情方面都能展现他不一般的话唠能力。

“可是上位者为什么会多此一举来劫道?转移注意力吗?”喻文州弓起一根手指在桌面上敲打着。

等一下,转移注意力?

喻文州的脑海里突然浮现了南川惨案发生前的一系列事故。

他敲打桌面的手指突然停了。

在南川惨案的资料中有关于引起原因的一部分是被编辑过的,而能不受召唤上限限制的四本死灵召唤书中有两本也是被编辑过的。

假设死灵入侵的确是利用死灵召唤书做到的,被黑框挡住的就是当初引起死灵入侵的两本。

假设现在他们截杀四名能力者是为了转移联盟的注意力——突然死了四个人,无论是联盟高层死者家属乃至是大中华领、世界政府都会要个说法,那么被劫的死灵召唤书……

喻文州突然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他直直地盯着黄少天,受过伤的左手指尖发颤。

肖时钦的电话就在此时打过来了。

“刚刚打电话给你的顶头上司确认过了,被劫这份资料九成以上的可能是司命书,据说是划分在死灵召唤书一栏的异类,换句话说就是没办法用来召唤死灵。再详细的我也不清楚了,到处都查不到。”

喻文州全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了。

“堵上我的毕生所学,不存在没法召唤死灵的死灵召唤书——东西在哪里被劫的?能否评估流向?”

“嗯……我恐怕,是在上海的。”肖时钦沉吟着开口,“难不成你想到了什么?”

黄少天这个时候丢下喻文州跑去卧室给叶修发即时视频去了。

喻文州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南川惨案。”

他清楚地听到肖时钦那边碰掉了什么东西,一派兵荒马乱的杂音。

“更糟糕的是,”他苦笑着抚了抚额,“叶修刚刚来过,说上面要除掉少天。”

肖时钦那边直接把电话摔了。

电话落地清晰的震动,仿佛往喻文州心里沉沉地扔了一块石头。

“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过了不知多久,喻文州看着黄少天从卧室里走出来,平静地开口:

“叶修那面怎么说?”

黄少天抓了抓头发说道:“他说他会想办法,眼下难的是追回死灵召唤书。”

“追不回呢?”

 

“先别想那么多,这事儿没那么简单。”叶修丢下这么一句给有些失措的黄少天,挂断视频把平板扔到了床的另一边。

门口突然有些轻微的响动,叶修抚了抚倒竖的汗毛,背对着门的方向点起一根烟。

响动在他身后停止的时候,他并没有转头,而是咬着烟头以一种近乎抽气的方式开口道:

“Oh~ My Jessica~”

一咏三叹般的话语里,他叼着烟转过身去。

一身巫师斗篷的王杰希手里转着熔岩烧瓶,不为所动地回答道:“I'm Not Jessica.”

叶修这会儿取了烟,吐出一个烟圈,贱贱地笑着开口:

“稀客啊,大眼。”

 

王杰希随手把熔岩烧瓶往叶修那边一丢,望着狭窄的室内有种坐不开的错觉。他扶了扶自己快戳到天花板的巫师帽,想了想最后对手忙脚乱接了熔岩烧瓶供在一边儿的叶修开口:“我们换个地方?”

叶修站起来拉了拉自己的外套,又从床上把烟扒拉了出来,做了一个走的眼神。

叶修下楼就直接往街对面的一间网吧走去,王杰希一秒换装一身低调的风衣装束跟在后面。

叶修推门进去把身份证往前台一搁,头伸过去看了眼坐在里面的网管说道:

“唐柔,给我们开个二楼的房间。”

叫唐柔的妹子这会儿抬起头来应了一声,手脚麻利地开好房间指了指上楼的楼梯,“果果说了,谈事情可以,再把二楼弄得像台风过境她就再也不招待你了。”

叶修刚拆开从前台顺的一包烟,回头指了一下王杰希,“这个你和他说,听见没有啊大眼,不能动手啊,老板娘脾气急,一炮给你轰个好歹的我可交代不起。”

王杰希笑了一下,视线在唐柔和叶修之间一转,又转身回去放下一张名片在唐柔眼前,“唐小姐要是有意,随时都可以联系我。”

叶修抽了口烟嚷嚷道,“没你这样的王杰希,你这挖人墙角的习惯怎么就到哪儿都改不了呢?”

“你要来,我也欢迎啊。”王杰希朝叶修摊了摊手,“也正好少给我惹点麻烦。”

叶修留给他一个上楼的背影。

 

唐柔给他们开的房间在二楼的最深处,隔音好到不像一个网吧会有的水准,联想了一下刚才在楼下见到的唐柔,王杰希想这应该就是叶修平常议事的地方了。

“怎么样,那姑娘不错吧。”叶修关门落锁,随手把烟掐灭了。

他烟瘾重是不假,但这个屋子没窗户不透气,不能抽也是真的。

“嗯,不错,能力是斗者胜魂吧?想培养出来接斗神的班?”

“斗神孙翔那小子不是做得还不错吗?”叶修笑了一下,“唐柔不是我能控制得了的。强是肯定的,但这种刀口舔血的生意于她就是个乐趣,哪天腻烦了自己就跑了。”

“唔,能让你说出来这种话的,背景很深?”王杰希手搭在下巴上说。

“比你想得深,不过不是那个,你懂的。”叶修从桌子底下拉了个椅子坐下说,“行了,无事不登三宝殿,这陈果的地盘,说吧。”

王杰希眯了眯眼睛——这个时候他那著名的大小眼看上去终于差不多大了,“陈果?那个被你一句‘不行这怎么拉出去揍人’给打发走了的枪炮师?叫逐烟霞我记得。”

“是,我后来担保她做了中间人,现在带着唐柔呢,俩人感情好得不得了。”

“嗯,我来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刚好在上海开完会,顺便过来看看你最近怎么样。”

“呵呵,挺好,不劳你关心。”

王杰希听了叶修的回话,表情没什么变化,直接起身在空气中一拉,整个人又笼在黑色的斗篷里了,“那行,我走了。”

看着王杰希这动作,叶修就知道这是给逗急了。王杰希的脾气说不上太好,但他胜在远超于一般人的冷静上。在他这里,谈事就是谈事,他不会在对方的垃圾话上投入什么精力。叶修摆出一副不想谈的姿态,他也会起身就走。

“走哪儿去?”叶修伸手把王杰希的胳膊捞在手里往回一扯,“你厉害行了吧,坐下坐下。”

“你肯定不是光为了关心关心我有没有死。说吧,是联北也掺和进这次的破事了吗?”

王杰希被他手腕扯地踉跄了一下,转过身问他,“小别上次通知你的事情为什么还没完事?”

“是联北大区也掺和进来了吗?”叶修又问了一遍。

王杰希眨了眨眼无辜道,“没有。”

“啧啧,你说没有我敢信吗?”叶修的手在烟盒上摩挲,“先不论司命书是个什么东西,为什么会让蓝雨的人去做?里面没有秦南那帮上位者在搅水我信?”

“周泽楷和轮回又不是万能的,秦南支部规模远没有皖南和联北这么大,一时没有人手也是正常的。”

叶修闻言呵呵了两声,“王杰希,你和黄少天多大仇啊?他一没抢你人二没打你脸你犯得着要他死吗?”

王杰希不自觉地愣了一下道,“是黄少天?”

叶修也愣了,“你不知道?”

“不知道。”王杰希坦言。

叶修这会儿往后一倚,有些不解地说道,“你不知道是黄少天做的,那你干什么来了?”

“说了来看你你不信的。”

“我就是不信。”叶修抬起手指划了划王杰希的鼻尖,“别骗哥,连这点信任都没有还要不要做朋友了。”

王杰希叹了口气,开口道,“我本来是打算来看你的。”

他掏掏口袋把手机放到了叶修手里,“路上收到肖时钦的短信,司命书被劫了。”

“这件事和联北大区没关系,我不是以华北负责人的身份来的。”

王杰希的手像弹琴一样掠过叶修圆润的指尖,将一枚小型通讯器塞进叶修手中,“是相关第三方。”

叶修用一种不信的眼神看着他。

“没骗你,我真不知道是黄少天。”王杰希苦笑了一下,“要是黄少天,你不是也麻烦了。”

叶修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

“相关第三方听上去有点厉害啊?这司命书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不知道。”

“你相关第三方会不知道什么相关?”叶修斜了他一眼。

王杰希抚了抚额道,“你有时间和我在这儿胡搅蛮缠不如去想想怎么办。”

“怎么办?”叶修拉开门叼上烟,一副吊儿郎当的笑容,“看着办呗。”

“一起?”他回头。

王杰希没有拒绝。


第六章 全都疯了

 

午夜的世博中国馆,像巨大的封土堆一般沉默在世博大道的尽头。

在如此寂静的深夜里,就连刀剑相击带起的火花和轻微声响也变得震耳欲聋。

黄少天轻轻抿着嘴,淡蓝色的剑气在他周身绕成淡淡的圆圈。浅黄色的短发下,冰蓝色的眼睛正微微眯着,紧握着剑的右手上也缠着淡蓝的剑气,光剑之上更是森然。

他稍稍弓起身子,像一只即将狩猎的豹子一样,全身的细胞都充斥着高度集中的注意力。

在他的周身,六个黑衣人正握着手中的武器向他再度靠近。

“呵,这么笔直宽阔的地图,还战术走位?”黄少天轻哧一声,将剑抬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看剑!三段斩!连突刺!剑落长空!仙人指路!”

转瞬间,他的语速已是极快地报出几个招式,但他的动作比他的话还要快。

身影仅是一晃,在这个愈见缩小的包围圈中竟是出现了七个一模一样的黄少天。微抬的剑以极大的弧度突然挥出,七个身影似分似合,一瞬间竟让人避无可避,躲不堪躲!

这来的竟是幻影无形剑!一步、一剑、一杀!

剑刃刺入肉体的声音沉闷地响起,一时间六人皆是踉跄后退。黄少天轻蔑一笑,剑柄绕着他的手腕一转,又是一剑刺出,步步紧逼,招招凌厉。

刀剑相撞爆出火花。黄少天手腕猛地一沉,便是剑刃一翻,陡然上挑,硬生生地将黑衣人手中的刀击飞了出去。他脚步极快顺势转身,一剑极漂亮的银光落刃已经出手,黑衣人匆忙招架已是破绽百出,黄少天撤剑弓身,对着那人腹部的伤口便是狠力一记膝撞,那背后又如同长了眼一般,回手一刺又是一人中剑。

他借力跃起,修长的身子在空中翻转了一圈,如同一道流星一般从空中直直冲杀下来,剑气激荡,声声啸吟。

一剑横空星斗寒!*

好一个流星式!

剑尖落地受力弯曲,摩擦出刺啦的响声。黄少天又是一跃,凌空便是数剑挥出,剑气震荡开来,在黄少天周身化作一个完整的大圈。

剑技——剑定天下!

黄少天屈膝落地,光剑归鞘。六个黑衣人应声倒地。

“哈,现在知道本剑圣的厉害了吧。”黄少天直起身来拍了拍手,抬手将下巴上的汗水抹净了。

“你以为剑圣就是个浮夸的名号吗?你太看不起我了吧?”这接下来的一句,倒不知道是对谁说的了。

“你不是要PK吗?我这是给你提供机会,还不谢谢我。”叶修的声音顺着风从高处传过来。

“谁要跟他们PK啊叶修你从上面给我滚下来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了。”黄少天冲着中国馆的馆顶就是一个中指。

叶修正打着伞蹲在那顶边上,扯着嗓子喊:“你——说——什——么——风太大我听不清楚——”

“叶修下来下来下来别装死啊你东京巴比伦看多了吧?”

“呦,不简单,还看过东京巴比伦,”叶修呵呵了一声,“行了大晚上的不和你说了,PK等有时间的,现在还不是时候。”叶修站起来,晃晃悠悠地从上面跳了下来。

“我说你别是怕了吧?哼哼刚才被本剑圣的帅气吓怕了吧!”黄少天没多纠缠,抱起手臂只留下一句垃圾话转身就走。

叶修拉着伞在空中晃荡,看着黄少天的背影勾了勾嘴唇,顺着风飘远了。

 

二十八个小时前。

 

肖时钦把电话从地上捡起来,看着屏幕上蜿蜒的裂纹叹了口气。

他环顾眼前的办公室,只有他桌面上的台灯还在亮着光。

“这难道要先演变成心脏组的内斗吗……?”

将电脑按到休眠模式,他从椅背上拿起大衣,关了灯出去了。

“嗯……给我拿一个手机,就随便拿个禁摔的就行,我最近可能要经常摔。”肖时钦把钱包拿出来,对着面露惊恐的导购笑了一下,“我……家里最近出了点让人心脏容易不好的事情。”

导购随即露出一副我懂我什么都懂的理解表情,跑到库房开了台新机出来。

拆机,插卡,运营商配置,移动投影手表蓝牙连接。导购小姐熟练地完成了新机配置将手机交到肖时钦手中,伴随着新机的缺电提示和导购小姐滔滔不绝的新产品推销,一串消息已经紧跟着推送了进来。

肖时钦礼貌地朝导购小姐微笑了一下,拨了个电话走出去了。

电话那边吵吵嚷嚷的,听上去应该是在马路上。

“喂?”肖时钦开口。

“你好,我是张新杰。”

 

第一杀手联盟,当今世界政府手中握有的第一流精兵。

在这个组织里面做到顶尖,实力、运气、血统、乃至长相、家境、普通话级数、喜欢可口可乐还是百事可乐、豆腐脑吃咸的还是甜的——这些条件都缺一不可。

他们过着许多人少年时候曾幻想过的生活,诸多特权加身,来去无影无踪。

但少时,他们以为这会是一幕邪不胜正,惩奸除恶的大侠风流。

而事实,这只是一场刀尖舔血,铁马金戈的生死凉薄。

这条道路的终点,只会是死亡。或者荣耀加身,或者马革裹尸。再强的能力者,也不能免俗。

他们承受着以人类身躯难以负担的超能力,付出天生缺陷的代价偿还。

有时候,这代价会更加冷酷一些。

“知道得太多,会被杀人灭口喔?”

很多年前叶修还是脚踏一杀巅峰的最强斗神,手里转着烟好像转着他令神佛畏惧的战矛却邪,蹲在彼时还不会说话的黄少天眼前笑呵呵地吓唬后辈。

很难想象的是,作为联盟著名话唠,话唠教教主黄少天同志,曾经是个哑巴。天生的强大能力在他人类的躯体上留下了永久的瑕疵,直到后来,喻文州找到了扭转乾坤的办法。

传说多半不靠谱,但有关黄少天冷血杀手的传说,和知道太多会被灭口的传说,都很不幸是真的。

作为身体力行验证这个传说的主角,黄少天拉着喻文州一路小跑着冲上飞机,在舱门关闭后站在过道里装模作样地喘息。

“文州,”黄少天在座位上落座,“被追杀的感觉怎么样?”

喻文州这时倒真的有点喘,坐在黄少天旁边帮他把安全带扣好,边笑边说,“少天,你想过没有,如果这件事到最后我们没能解决,真的要死了,怎么办?”

黄少天想了一下,弓起手指刮了刮鼻头,“怎么会呢我跟你说一定是叶修那死人想和我PK找的借口啦哈哈。”

“那刚才一路跟着我们的那辆车是怎么回事?”喻文州也不戳穿他,把事实摊出来说道。

“其实我觉得,”黄少天把遮光板打起来,看着飞机缓缓推出跑道回答道,“在皖南大区,这事发生的很蹊跷。”

“这次的任务地在上海,叶修平时也都在那一带活跃——对了你都不知道这人的根据地竟然是个网吧不过网管妹子长得真漂亮,也很强——司命书也是在那周边常州被劫的,换句话说,所有的事件几乎都发生在秦南大区的所辖范围——以我们头儿的脾气,秦南的人没可能这样大方地进来吧?”

喻文州用手背托着下巴,修长的手指轻轻地在扶手上敲打。

“不管怎么说,现在的局面对我们非常不利。”喻文州的手指停止敲打,从风衣的口袋中掏出了一个小小的设备,黄少天扫了一眼就知道是联盟专用的紧急联络通讯器,自带空气投影屏,黄少天经常拿这东西当便携平板用。

“我是不清楚你和叶修到底沟通得如何,但我可以告诉你一件八卦。”

喻文州打开投影,手指浮空晃动。

黄少天往他这边转过头来露出洗耳恭听的表情。

“很久以前,我听说过,叶修被招安的原因,是被秦南的负责人捏到了死穴。这个死穴是什么,就连和我说这件事的人也支支吾吾不肯多说。”

黄少天往后座一倚,十分平静地回答道,“难得魏老大也会支支吾吾啊……”

“不过,”黄少天睁着眼睛看着舱顶,“我不会输的。”

“我不会让你输的。”喻文州的手从虚拟投影上方滑过,拨出了一个电话。

“你好,请问能帮我转接皖南大区总负责人办公室吗?注册ID 10072,行动代号索克萨尔,保密级别第四密令,隶属第一杀手联盟行动组蓝雨。”

 

叶修和王杰希一道,最显著的方便是通讯工具简单易用了很多。他从地铁站里刷卡出来,王杰希走在后面,已经给江波涛打了电话。

不过等到叶修转回头来的时候,他发现王杰希显然不想赴约。

“怎么?不跟哥走了?”

王杰希此时已经是一身魔道士的打扮,半张脸藏在帽边扫下的阴影里开口,“我去秦南支部,消息的确认和通报都是肖时钦在做,我不想让中州大区再牵扯进来了,我去接手。”

叶修磕了磕烟盒说,“别琢磨了大眼,肖时钦这趟浑水趟定了,别说他,你们联北那位恐怕也是要来的。”

“这和张新杰有什么关系?”王杰希问他,联北大区没有参与这事他可不是在说笑。

“不知道,你看着吧。”叶修把伞支开靠在肩上,上海今天不巧多云,多此一举收获无数眼球。

王杰希最终没有和叶修一道赴约,他其实明白,叶修虽然挽留他,却不是真心想让他跟着的。

无论是相关第三方还是华北大区负责人,接下来他和江波涛的对话,都不是这样身份的人乐于听到的。

王杰希呼出一口气,踏入魔法阵消失了。

 

“很遗憾,虽然目的不是这个,但结果别出心裁呢。”

在传送魔法阵之外站着的,却是个王杰希没有料到的人。

“私自更改定向传送魔法阵,我倒是不知道你原来有这么顾此失彼,就算出现的是你想要见的人,问责也是免不了的了——叶修就这么让你畏惧吗,刘皓?”

王杰希的手从斗篷中伸出,手里拿着一支熔岩烧瓶。

“那么我就跳过见人这一步,直接开始问责吧。”

“谁让你来的?”

话音未落,在熔岩烧瓶破碎的声音中,魔道士已经乘上扫把速滑而出。

作为一个早已官拜文职的大区负责人,他坐在办公室调度协调了多久,世界上就有多久没有出现过一个大名鼎鼎的称呼了。

魔术师,王不留行。

而这个名字背后,是变幻莫测到无迹可寻的招式路数,下面踩踏了多少人的鲜血与尸体。

刘皓一直以为自己不弱,甚至他一直以为如果没有叶修这个人的存在,他会比现在更强,更亮眼,但他现在,却只用了不到一分钟,就从王杰希手中落花流水地败了。

王杰希骑着扫把停在他眼前,脚尖堪堪扫过倒在地上的他的鼻尖。

“再问一遍,谁让你来的?秦南大区负责人没这么无聊,会把你这种水准的拉来班门弄斧。”

“我。”

王杰希被传送到的这个厂房此时灯光大亮,挑染着一头银发的男人踢踢踏踏从门口走来。

王杰希拉了拉帽子,礼貌而疏离地招呼了一声,“自下克上之后,有段时间不见了,唐昊。”

“我等你很久了。”

 

叶修把围巾解下来放在一边,带着抱歉的笑容向江波涛道着歉。他应该问好王杰希约定的地方到底怎么去的,堂堂天生魔神迷路到求助警察叔叔这说出去会比黄少天当侍应生还丢人吧。

“前辈这次来又有什么事啊?”江波涛问,“司命书可不是在我们上海丢的,而且为了司命书可能引起的问题轮回的支持部队已经通宵达旦几天了,现在我真不想再听到什么坏消息了。”

“也不是什么坏消息。”叶修说,“肖时钦应该也和你们说了吧,司命书最可能的流向就是上海,现在必须要尽可能把这个追回来。”

江波涛还是笑眯眯,但叶修清楚现在对方心里一定在骂人了。

“但是后来肖部也计算过了,不仅是上海,无锡,苏州,杭州,都是有可能的流向地,这个范围虽然看上去不大,没有超出秦南大区的控制,但不用我说前辈也应该清楚,轮回的手没有这么长,而请求各地的配合,以前辈的身份和实力还不如直接去指使上位者。”

“嗯……事实上,”叶修这会儿竟然有些不好意思,“我还有一个别的问题。”

“前辈说。”

“上位者需要我干掉黄少天,你们不来搭把手吗?”

江波涛这一刻,显然已经被叶修的厚脸皮震惊了。

他面上就是一副明摆着的我和我的小伙伴们都惊呆了的表情,磕磕巴巴地说道,“那个……那个……嗯……对,这个任务不属于轮回的任务范畴,这个,黄少自己也是声名显赫,如果他在上海出事了的话,对轮回的影响非常不好。”

“那就帮我找司命书。”

叶修啪地点着支烟。

江波涛的汗马上就滑了下来。

敢情在这儿等着我呢……

他端起手底下的咖啡喝了一口,深吸了一口气道,“关于这个,我只能向前辈保证,如果司命书在上海的话,我们轮回一定会全力以赴。”

“好吧,我也不逼你。”叶修站了起来,“不过于私我有一个请求。”

江波涛抬起眼。

“蓝雨和轮回素来没什么过节,我想,在那两个人需要的时候,你和小周能帮他们一把。这是我很私人的请求,接不接受都是你的选择,我不会干涉。”

 

黄少天刚从机场出来,鬼鬼祟祟地四处张望了一番,这才拉开车门进了江波涛的车。

喻文州跟在后面,虽然觉得黄少天的样子有些滑稽,但他自己也是提高了百分之二百的警觉性。

来自皖南的威胁也许会是误会,但在上海——秦南大区的本部,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有可能是请君入瓮。

他想起刚刚的电话中,皖南大区总负责人,一个叫做尹泠的女人刻意回避过黄少天和他说的一句话。

“你其实可以考虑放弃他的,如果你现在和他解除中间人关系,那么他所牵涉的事情,那些乱七八糟的追杀,都会与你无关。文州,当年你和魏琛的事情是我们欠你们的,现在你需要我帮忙,我也会同意,但你要想清楚了,为了那个孩子,你值得吗?魏琛拼死救下的你这条命。”

喻文州维持着脸上的微笑,承诺会考虑。

他其实想说,你们都错了,魏琛当年在一波清洗中拼死保下我,就是为了黄少天啊。

但现在不行,他必须拖住皖南的势力,将矛头一致对外。

只有这样,才能守护住黄少天。

 

叶修看着站在眼前的王杰希,轻轻嗅了嗅对方身上的味道。

“谁?刘皓还有谁?”他问。

王杰希笑了一下,在出租车上给叶修留出个位置,“不值一提的小孩子罢了,想要挑战你,都弄得没有底线了。”

叶修闻言也笑了。

“真是的,给小辈儿留点自信心嘛,他们上来被你的魔术师打法虐了菜,一想到你也不是我的对手,这不利于他们的健康成长是不是?”

“哪儿来的自信,要来试试魔术师打法吗?”

“呵,说得跟哥没试过一样,当年做斗神时分分钟就能给你打哭了,现在我只会比以前更强了。”

两个人在出租车上扯皮,不一会儿王杰希的手机响了起来。

叶修探过头去看,有些惊讶地喃喃道,“疯了……全都疯了……”

王杰希手机上任务界面上显示的,赫然是一份全新的通缉令。

而通缉令的对象不是别人,正是叶修——

“找乐了吧,我偷了司命书?我偷那玩意儿干嘛?”

王杰希此时脸色很差地扯过叶修的衣领就往车座上一带,子弹击碎两扇窗户又穿了出去,开车的司机一脚急刹车和前面的车追上了尾。

“就算我、黄少、小江都知道不是你,但不知道的还大有人在。”王杰希唤出灭绝星辰提着叶修往上一骑闪开了接下来的子弹。

“让你自己嘴贱,这种好机会,他不来简直没可能。”

叶修横着挂在扫把上,有些头疼地说道,“唉你别说啊,我最开始提张新杰的时候可没想着韩文清。”

 

第七章 壮士悠点儿

 

灯火通明的室内,角落中有一个人坐得笔直。

他有节奏地敲打着键盘,间或移动鼠标,浏览着屏幕中的各色消息。

一个新消息提醒从他的屏幕右下角弹出,他移动鼠标点开,抬头推了一下眼镜转头道。

“文清,你来看看这个。”

面相凶神恶煞的男人从不远处的跑步机上下来,走到这边探头看了一眼,随即有些不悦地问:“怎么回事?肖时钦不是昨天还打电话和你说这件事了吗?”

“我也……不太清楚具体情况。”张新杰将椅子向后推了一下,抱臂沉思道,“但这份通缉令肯定是真的。”

屏幕上显示的新消息提醒正是那份由联盟直接下发,针对叶修的SSS级通缉令。

“需要调查吗?”张新杰问。

“直接给喻文州打电话,这件事不是蓝雨黄少天最先起头的吗?”韩文清在他身边坐下,打开了自己的电脑。

张新杰嗯了一声从一旁的抽屉里取出手机,紧接着问道:“你有打算,接下来吗?”

韩文清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一反常态地,他回道:“静观其变。”

张新杰会意,起身出去打电话了。

韩文清一个人坐在电脑前看着那份通缉令,然后点开了系统自带的即时通信端。

“我会一如既往。”

他敲下了六个字。

 

同一时间的蓝雨就远没有那么安静而凝重的氛围了。

黄少天在上海的家里接到这份通缉令,当时就撸起袖子想要冲出去找叶修要个说法。

“我靠靠靠靠靠这能忍??这事带脑子的都能看出来不是他做的他欠了联盟多少钱他就不能还点吗?然后就被通缉了?他这些年从那时候做斗神到现在做天生魔神这靶子闪亮亮人形自走MT啊这一发通缉令多少人得扑上来?SSS级啊,做成了那就是各种意义上的屠神了啊?”

喻文州坐在沙发上抿着嘴唇,便携平板拿在手上,已经自动黑屏了。

“为什么联盟会通缉叶修……秦南大区的负责人想要放弃他了吗?放弃一个辛苦招安来的天生魔神……太奇怪了,而且栽赃也太明显了。”

“兴许不是秦南。”黄少天往门口一蹲,端着手机就开始码短信,“秦南这次恐怕是躺枪。最开始找上我当替死鬼恐怕就是想把周泽楷搭出来,这次又是利用这件事栽赃叶修,很明显是有人在针对秦南。秦南大区的负责人我记得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得罪了人也不奇怪。”

喻文州瞥了他一眼,手中的移动终端嗡嗡响动弹出了请求通话的提示。

“张新杰的电话,”他说,“少天,我觉得现在我们可能是最危险的。”

“什么?”黄少天突然抬头。

“这个栽赃这么明显,如果不是要让叶修死,那就是他们绞尽脑汁想要你死。”

黄少天心里咯噔一声。

喻文州面色森严地接通了电话,“你好,这里是喻文州。”

“我是张新杰。在这种情况下打扰你我很抱歉。”

喻文州开的是公放,黄少天能清楚地听到张新杰严谨而平稳的声音。

“看来我也不用多说了,你都已经知道了。”

“是,包括通缉令,我也已经收到了。但我现在还有一点不明白,这件事里面黄少天是什么角色?那么轮回呢?”

喻文州摇了摇头,同样都是心脏组的成员,张新杰的眼光也非常老辣。

“新杰,你比我应该更清楚大区负责人这边的现状。少天最开始只是当做一个正常的任务去做,流程也都没有问题,只是发现了不该发现的东西——这份东西我恐怕秦南的负责人是清楚有的。我后来查过周泽楷的任务清单,那一段时间他任务并不密集,根本没有请少天过去的必要。”

“但是这没办法解释叶修为什么被通缉。”张新杰道,“如果只是想杀叶修,最开始时可以直接请叶修去做这个任务。”

“那样的话……级别不够吧?”喻文州思索道。

“但万无一失。”张新杰说,“换句话说,现在就只有一个解释了,联盟内部,出现了不太乐观的分歧。”

他顿了顿,接着说,“而且肖时钦最开始把你的推测也告诉我了,我觉得,如果真的是联盟内部的情况……那么南川惨案很有可能重演。”

“你要来吗?”喻文州问。

“我和文清都会去……对了,不知道你听说了没有,林敬言和方锐还是谈崩了。”

“……唐昊做得太过了。”喻文州不太赞同地说道。

 

林敬言是秦南三大执行组之一呼啸的中间人。原本也是一杀出色的执行人,后来退居二线之后就留在了联盟里做起了中间人,这也是大多数一流执行人会选择的道路。而即使是这样的林敬言,手中却还握有当初做执行人便夺得的荣耀——第一流氓杀手。

听上去有些可笑,但流氓这个称呼,只不过是对他的能力光景掠杀的职业判定而已。那是一种非常近似于街头流氓的战斗能力,例如丢板砖,抛沙子乃至不太光彩的走位和攻击方式。可惜林敬言本身却是极温和有礼的好好先生,从没有对此提出过什么异议,于是这个称呼就一直流传了下来——直到不久之前一个从恒川大区北上来到秦南的青年,带着一句嚣张异常的以下克上打败了林敬言。

那个青年,就是现在呼啸的第二执行人唐昊。

唐昊作为以弹药专家为主导的行动组百花中出身的一个“异数”,依靠战胜林敬言完成了他在一杀之中的华丽转身,而这个压抑太久的年轻人丝毫不掩饰他对代号“唐三打”的贪婪渴望,被好斗张狂的本性驱使着现出目中无人的傲慢。

林敬言虽然没有对此说过什么,但还是能感到他在这件事上的无力。即使和他亲密无间的执行人方锐极力挽留,甚至不惜要让出执行人的位置给唐昊自己转而去做支持。

但最后,林敬言还是决定离开。

这说实在,让所有执行人乃至中间人都觉得心寒。每一个人都有老的那一天,没有人例外。唐昊那种傲慢的态度,他们也许能够理解,但并不意味着他们可以忍受。

而在这个关卡谈崩,无疑对于秦南整体的作战实力又是一种削弱——方锐虽然天性随和,但从不要小看中间人和执行者之间的感情。

 

喻文州有些沉默,电话那头的张新杰也有些沉默。

这显然是他们现在特别不想看到的局面,秦南综合实力越弱,这个大区应急反应能力就会越弱——

他们需要人手,更多更可靠的人手。

“新杰,韩文清那边有意思吗?对于林敬言。”

张新杰唔了一声,道:“嗯,他对唐昊的印象不太好。”

喻文州有些放下心来,彼此都又谈了几句关于这次事件可以召集的人选,便互道了再见。

 

挂断通讯,黄少天这才开口道,“为什么不说?”

“什么?”喻文州问。

“联盟要我死这个事。”

喻文州轻垂了下眼,微微笑了,“张新杰猜到了。”

“诶?那就是说他从根本就否认了这件事会发生还是怎么样?”

“不,张新杰的意思是,挑起这件事的人想要我们全军覆没——至少也是两败俱伤。”

“谁?”

“……你杀掉的那个人。”

黄少天一脸卧槽的表情。

喻文州松了肩膀,“但不管如何,现在被集火的是叶修,不是我们。”

“这是意外,但也是一个机会。”

黄少天把手机插回口袋,和喻文州说道:“冰雨什么时候能拿回来?”

喻文州微笑了一下道:“我会让徐景熙去取,不过在这之前,可别忘了我们本来的目的。”

“找到司命书,调查出那到底是什么。”

无论是谁,想要迷惑住我们的双眼,都不可能成功。

如果这是一场战争,此时此刻敌人已经宣战。

而我们——可不会输。

 

叶修手撑着伞挡着对面来的子弹,把口袋里震个不停的通讯器摸出来,这才看到韩文清给他发来的战令。

“我会一如既往?他怎么十年了还是这个风格?”他翻手将紧急联络器丢回口袋,握伞侧身一甩闪开了王杰希支过来的魔杖,伞面应声收拢化作战矛。他借着王杰希的星星射线扫出的路径欺身而上,反身将战矛重重劈下。

那一矛准确地拍在了枪手的手腕上,那人握着手腕极速后退闪开了叶修接下来的连突,极为识时务地撤退了。

叶修将战矛在手中转了一圈往肩上一扛,伞面打开遮住了他半个身子,王杰希跟在他后面落地,抬手拍了拍袍子。

“韩文清的邀战?”他问,刚才叶修的抱怨他听得很清楚。

叶修嗯了一声,烟雾从伞上飘出来,慢慢在空气中散开。

“大眼,你在这里是不是不太方便?”

王杰希哽了一下,眼神有些复杂地看向叶修。

“我怎么不记得你是一个这么会为别人着想的好人?”他往前走了几步,站到了叶修身边,“一计不成再施一计,你得罪这个人得罪得很厉害啊。”

“论借刀杀人的程度,少天和你也恐怕得罪得不轻。”叶修叼着烟勾了一下嘴唇,“这个事态,恐怕有人在拼命地浑水摸鱼啊。”

说完,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王杰希。

“唐昊不知情,他的智商还没上线到那个程度。”王杰希双手插兜,在墙壁上细致地画着魔法阵。

叶修偏了下头说:“相关第三方的王大眼同志,坦诚从严,抗拒打死啊?”

“你要知道什么?”王杰希问。

“你想要我知道些什么?”叶修反问。

魔法阵完成的时候,有浅青色的光泽在最外圈一闪而逝。

王杰希拉了拉巫师帽,消失在了阵中。

“要变天了,叶修。”

最后,他留下一句话。

叶修掏出联络器看了看,转身走出了小巷。

 

From:黄少天

午夜十二点世博大道,我们来做个了断。

 

冬日的黄昏来得极早,而黑夜就在不经意间转瞬落下。白昼在分针上挣扎着延长,最终漫漫长夜化为晴空万里。

黄少天的选择不像他极了,那种干脆果断不拖泥带水的约战,叶修以为他只是说着玩玩而已。

在游戏里他会缠着他PK,直到他或者自己一次又一次地倒下。

但现实中,他几乎可以算是看着他长大,成长为今天剑圣的样子。

蓝雨不打无准备之仗,不战无破绽之局。

叶修的破绽,是即使走到了这一步,他仍觉得你死我活这样的设定,和他俩太不搭了。

但他明白,黄少天如此简洁明快如同韩文清一般做派的约战,正是不愿意用这样的机会。

他站在华灯初上的街上,清醒地嗅到空气中硝烟的味道。

 

四年前,黄少天刚刚符合年龄标准注册进了一杀,他当时在册的中间人就是索克萨尔——但不是现在这个索克萨尔。

那个代号背后是一个已经从一杀中彻底消失了的名字,魏琛。

那是一个风格和喻文州截然不同,却在黄少天人生中扮演了近乎父亲一样角色的存在。

但紧接而来的一波清洗,魏琛带着刚刚在联盟中一鸣惊人,击败了他整整三次的喻文州执行任务,然后就此失踪。被救下的喻文州重伤难愈,不得不从一线退下——而这个人,那时候也只不过是个刚刚长成的青年,却坚持要担任黄少天的中间人,也没有将魏琛的代号,改为自己本来拥有的那个。

四年过后,喻文州在他和黄少天之间建立起了一种全新的伙伴关系,而黄少天对于他的保护,也显然已经到了执着的程度。

 

他从口袋中掏出一副耳机挂在耳上,微抬起手调出了自己的虚拟脑电波指令通信的投影界面。

他在里面,找到了一个没有被储存过名字的信号,并最终拨出。

“喂,老魏,很寂寞吧?想哥了没?”

 

黄少天回到家里的时候,喻文州还醒着。

“有结果吗?”他问。

黄少天搓了搓被冻得有些僵的脸,呵呵地干笑了几声,不自觉地把眼神移开了。

他做贼心虚极了。

告诉喻文州他去找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买零食,然后不顾喻文州的阻止跑了出去。

他其实没觉得自己能回来的,反正不告而别已经快成了蓝雨的专利了。

“少天,”喻文州从沙发上站起来把他领进屋坐好,“我们是一个小组,对吗?”

黄少天手脚像是不知道往哪儿放一样拘束地坐在沙发上,直到喻文州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

“睡吧,明天我们还要去常州呢。”

黄少天僵硬地点了点头,看着喻文州走进了卧室。

“喻文州……”他喊住他。

“怎么了?”

“……我今天睡沙发就行了。”

黄少天在上海的房子不大,一室一厅的格局,卧室只有一间。

以前俩人也没少干同床共枕的事情,但今天黄少天突然就感到了一丝丝的别扭。

每一个出色的行动组背后都是一对亲密无间到一个眼神就能读懂对方意思的中间人和执行者。

黄少天虽然爱在战斗中钻空子抓破绽,但现实中却是个向来实诚到连谎话都不怎么会说的家伙。

他知道喻文州清楚他刚才去干了什么。

而他看着喻文州的背影脑子里不知道为什么就闪过了同床异梦四个字。

他们还是互相信任的。

只不过黄少天在看不清未来的局势时,不希望喻文州会和他一同赴死。

“少天。”

喻文州转过身子走回了他的眼前。

然后轻轻地吻了黄少天的额头。

“你不会输,蓝雨也不会输。”

“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

怯懦的自卑从来也不是你的风格,要单挑便单挑,大大方方就上了。要战便战,总会胜给你看,这才是,最强的剑圣。

黄少天呆在原地,脸红得快要滴出血来。喻文州笑,又给了对方一个拥抱。

“既然犹豫不决,就亲手去确认吧。”

“但那之前,要先养精蓄锐。”

 

回到宾馆的叶修把联络器从口袋中挖出来扔在床上,摩挲着下巴觉得自己确实应该去买一个手机。虽然随着第二代移动式投影输入输出设备的普及,便携平板的体积已经越来越小,联盟给所有成员配备的紧急联络器甚至只有水果糖大小,功能却极端全面,叶修那个早在被招安的时候就不知道丢在哪儿了,这次王杰希来又给他带了一个,这才解决了通讯设备的燃眉之急。

虚拟脑电波指令平时用来逗逗其他人还算好玩,但像这种情况这种单向的联系方式真心不好用,都先不说对大脑的消耗十分可观的问题。

正在那儿想着,打开的平板投影上,韩文清的头像闪了一下。

「林敬言会来霸图。」

叶修看到这条,不禁有些牙疼的感觉。

这位大哥不会真打算把他给做了吧?SSS通缉令,对象又是他,就是一贯老神在在如叶修心里也有点没底。

然后又闪了一下,是魏琛的。

「你说的我会考虑。」

叶修欣慰地长出了一口气。

「老魏你快回来管管你这俩后辈吧他们俩要逆天了。」

「呵呵我大蓝雨就是要逆天的。」

「脸啊老魏。」

和魏琛瞎扯了几句,张新杰的头像也闪了一下。

「事态已经了解,在接洽张佳乐。」

我去,张佳乐也要来??叶修在心里打了好几个夹杂着叹号问号的你特喵在逗哥呢吧。

 

张佳乐和他的中间人孙哲平是执行组百花的前任搭档,在一波清洗中孙哲平为了救张佳乐失去了能力无奈引退,张佳乐在那之后孤军奋战了许久,最终支撑不住也选择了离开。

就是张佳乐离开,都已经是两年前的事情了。

 

心里明白张新杰和韩文清是为了眼下的状况在招兵买马,但这个摊出来的结果还是让叶修太阳穴生疼。

他和张佳乐有点梁子,也欺负过林敬言和韩文清,光是想有一次被张佳乐在网游里乱射至死就已经让叶修顿觉往事不堪回首了。

他触动投影屏回道:

「壮士悠点儿啊,你们这样是逼我请救兵啊。」

张新杰的回答很冷酷:

「没错。」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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