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懿  

[喻黄|全员]温柔徒刑(中)

完售补档。



第八章 如今与曾经的远行

 

在春夏秋冬的日夜交替中,杀手们衣襟上带着散不去的杀意沿着地平线来回奔走。那些绚烂到仿佛不属于人间的技巧和能力永远是水面上掠过的石块,只需轻点水面的潮湿,波纹便推起浪花向水面的更深处进发。

然而如同石块最终总会沉入水底,那些在人们茶余饭后风行的杀手们,也终将会在这片人潮中了无踪迹。

不会回头,无法靠岸,只把那些或轻或重的包袱背在肩上,一往直前,直至沉没。

这一切,正是因为,无论他们多强,多出众,却始终生而为人。

人,才是这个世界的本根。

除此之外的那一切,都终将化为虚无。

 

叶修站在镜子前抓了抓头发让它看上去蓬松而温顺,从行李箱中摸出一副平光眼镜戴上,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一下。那柄造型犀利,几乎在每一个和叶修交过手的人心中都留下了阴影的千机伞无害地靠在他腿边,然后被叶修提起,扛在了肩上。

 

黄少天把煎蛋放到软软的面包片上,想了想又打开冰箱撕了一包切片火腿,最后满意地把叠好的三明治用刀切成三角装盘,放到了桌子上。

喻文州刚好从卫生间里出来,在餐桌前落座,有些湿漉漉的发梢还滴着水珠。

两个人照往常一样吃完早餐,收拾好餐具,就带着轻便的行李走出了家门。

在关门落锁的时候,黄少天看着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在心里对自己说:

一定,要再回来。

 

王杰希从卧室拉门出去,看到走廊里站着的人略略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英杰?怎么了吗?”

高英杰慌慌张张地把手里的手机塞进上衣口袋,绷直了身体回答:“没事部长。”

刘小别这个时候也挂着耳机从走廊尽头的那间屋子出来了,看到王杰希,他竖起两根手指冲着对方挥了一个准备好了的手势。

王杰希站在高英杰面前沉默了一下,然后重重地点了一下头道:

“那好,我们出发。”

 

时间轻吻命运的指尖,于是光芒便从那地平线上散落而下。

无论那些行者要从何出发,又要去往何处,这一刻,他们的想法都是相同的。

循着自己的意志,向荣耀进发。

披荆斩棘,无所畏惧。

 

冬日的杭州并不是一个旅游的好季节。叶修把围巾系了一层又一层,打着千机伞顶着有些湿冷的寒风,慢慢地在街道上走着。

脚下的街道并不是通往他的住处和网吧的那条,他低着头在零零散散的行人间慢慢走着,数着自己的脚步,然后在一个有些老旧的小区门前停住步子。

抬起头,他能准确地找到那里面的某一栋楼,某一扇窗。

这并不是他的家,也并不是他的据点,但这条道路,这扇窗,他所站的这个位置,都再熟悉不过。

因为迄今为止,这条道路,他走了整整十年。

从最开始按捺不住想要走进去,走上楼敲开那间屋子的冲动,到如今,他只是来看看,就已经觉得足够。

有些伤痛,它终将会被时间装点抚平,变成沉默的勋章,刻在心口的某一个地方。

他用肩膀夹住伞柄,腾出一只手来点烟。

在渐渐上腾的烟雾中,叶修低声地笑了一下。

沐秋,我要走了。

他叼着烟后退了一步,慢慢地转过了身子。

“诶,又见到你了。”

面前的女孩只及叶修肩头高,穿着米黄色厚实的长风衣,一头泛着栗色光泽的长发垂在肩上,小半张脸藏在围巾后面,只一双黑亮的眼睛里面融着轻轻松松的笑意——是个漂亮女孩。

叶修的眼睛藏在平光镜片后,没有人发现女孩开口那一瞬间他眼神中剧烈的颤动。

他把烟从嘴边取下,微微有些拔高了音调说:“你也住在这里啊。”

女孩却从口袋中伸出手来,而后非常浅的橙光,从她的指尖缠上她细嫩的手腕,在腕骨开出一朵极小的花。

叶修的烟,终于掉到了地上。

“叶修。”女孩蹦了一下将烟头踩灭,这才扬起了大大的笑脸道,“我记得你。”

叶修听到自己的声音,念出一个已经有些生疏了的名字:“……苏沐橙。”

 

苏沐橙带着叶修左转右转,找到一家店面极小的奶茶店钻了进去。

刚刚落座的叶修看着苏沐橙豪迈地点了整整一小碗冰淇淋,有些无奈地掏出钱包付了钱。

“你哥也不管管你,一个女孩子。”

苏沐橙舔着小勺上的冰淇淋朝他眨了眨眼道,“我哥说啦,我只要开心就好。”

“你哥就是个没原则的妹控,当年也是,那时候穷得叮当响,房租都要靠任务酬金接济,还忘不了拉着我去给你买那些小女孩喜欢的文具。”叶修笑了一下,显然沉浸在了曾经的记忆里。

 

十年前,那时候一杀还没有出台相应的政策规定,注册成一杀的佣兵,只需要一纸申请书然后通过一杀艰难的入职考核。

离家出走的叶修在任务中和苏沐橙的哥哥苏沐秋短兵相接,一战过后,惺惺相惜。

那时候,一个籍籍无名的中间人陶轩与他们巧合般相识,然后将那时候能提供给他们的一切都提供给了他们。

不大的房子,源源不断又经过细心筛选的任务,苏家妹子的借读入学,还有很多很多说不清楚,也不值得说清楚的故事。

那时候没有人知道叶修其实是一个天生魔神,他们只是感叹叶修的天赋,感叹他和苏沐秋这对搭档的强大。

但叶修心中清楚地意识到,苏沐秋作为一个能力者,其实比他更加强大。

因为苏沐秋是人类。

那时候叶修也还不知道如此强大的天生能力,对于一个人类的身体来说意味着什么。他只是如此轻易地,就将苏沐秋放到了一个举足轻重的位置。

想当年的年少轻狂。

直到有一天苏沐橙蹲在医院里哭晕过去,叶修站在手术室门口觉得那一刻世界的所有景致都变得不真实起来。

那时候,时任秦南支部部长,如今的秦南大区负责人安素站在他眼前,向他递出了一份合约。

彼时的叶修以为自己瞒得极好,却不知自己早已经被联盟关注已久。

远没有如今那么成熟的叶修强迫自己站得笔直,问:“你能给我什么?”

安素轻笑了一声,用一种满不在乎到令人愤怒的嗓音轻飘飘地说:“救活苏沐秋。”

叶修最终签下了那份合约。

付出的代价是,无论早晚,叶修必须公开自己天生魔神的身份加入联盟,而苏沐秋失去所有能力,叶修这个人会从他的生活中从他的记忆中,彻底消失。

一晃就已经是十年。

他每年都会有一次,从城的那头,慢慢走到苏沐秋住所的楼下,呆上几分钟,然后转身离去。

他没有想到苏沐橙的记忆中仍有他的存在。

 

“沐橙,把手给我。”

苏沐橙咬着小勺,把右手伸给了叶修。

叶修松松地握着苏沐橙的右手腕,那清浅的橙光探出一个璀璨的脑袋,慢慢地触上了叶修的指尖。

“什么时候觉醒的?”他问。

“不知道,有好几年了吧。”苏沐橙答得轻松。

叶修却不是很满意这个回答,接着问道:“好几年?但我在强上对决里从来没有见到过你。”

苏沐橙这会儿吃完了,把碗往前一推,笑了笑应道,“没进去过。”

“什么?”

“没进到过最后的环节,你是不会很清楚的吧。前面四大豪门,八支常青藤,剩下的总能在总决赛中打上酱油的也有好几支,我没有像哥哥或者你这么强的。”

叶修哼了一声,似乎有些不大赞同。

“中间人是陶轩吗?”

苏沐橙点了点头。

叶修沉思了一会儿,最终说道:“你和我见面的事情,不要和陶轩说。”

“怎么了?”

“……我最近,有些麻烦,你最近查过任务通知吗?我被联盟通缉了,似乎有人想让我死。”

苏沐橙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有些愕然地点了点头。

叶修倒是笑了一下,提起伞站起身来。

“看到你我还是挺开心的,不要替我担心,我走了。”

苏沐橙坐在椅子上转身看着叶修拉开门走了出门,直到慢慢看不见了,才转回身来。

 

叶修在踏上前往北京的飞机时,并没有意识到与苏沐橙的相会,只是一场意外的开始。

他掏出自己刚买的手机,想了想,按下了一串号码。

“喂,大眼,你在哪儿?”

 

王杰希对于叶修的来电并不怎么意外,因为他眼前的麻烦似乎更大了一点。

邓复升有些不太好意思地看着眼前的王杰希,坚定地回道:“是的,虽然选在这个时间很不好,但我想比起您,我的家庭应该更需要我。”

王杰希的手插进头发里,颇有些沉默。

邓复升的离开其实早就有所表示,那时候的王杰希没有预料到日后的事端频出,很是体谅地允许他一步一步地交接着他手下的工作。

“部长。”邓复升抬头,“我有一个人选想要推荐给您。”

王杰希冲他摆了摆手,又点了点头:“你是说许斌对吧。”

高英杰站在他旁边,将手机递给了他。

“复升,”王杰希站起来的时候开口道,“我感谢你,这么久以来对整个联盟作出的贡献。”

刘小别在这短暂的变故中早已改签好他们的车票,跟在王杰希后面离开了。

王杰希走出邓复升的办公室,这才转头对高英杰说道,“英杰,通知下去,计划变更。”

 

黄少天摸出手机看了一眼,冲着喻文州叹了口气道:“王杰希的微草出现人员变动,他这两天应该有得忙了。叶修不是去北京了吗,如果王杰希没空招待他,那就是找那个联盟新露头的土豪去了。”

“斩楼兰吗?”喻文州坐在从常州返回上海的火车上,看着窗外掠过的风景道。

 

文客北和楼冠宁说叶修来了的时候,他还有点不信,他心想,这叶神现在不是被联盟通缉着呢吗,怎么还有闲心到处乱逛?

结果呢,叶修就那么拎着自己的千机伞,叼着一根燃了一半的烟,光明正大地走进了他名下用作根据地的义斩会所,其行坦荡日月昭昭,没看出一点被人一路撵过来的狼狈样。

等到楼冠宁反应过来的时候,叶修已经坐在他的办公室里,点起从他抽屉里搜出的好烟,一副毫无所谓的放松样子。

楼冠宁作为联盟著名土豪,看着叶修手里夹着的烟倒也毫不心疼地问:“叶神怎么来啦?不怕我们义斩的人把你做了换钱吗?”

叶修笑了笑说:“你缺钱?”

楼冠宁搭着双手,丝毫没有弱旅拜大神的怯场。他和叶修结识多年,作为能力者中的土豪土豪中的能力者,他虽然新近才加入一杀,但却有不输任何人的翩翩风度。

“但那可是SSS级任务呢叶神,我们义斩正好也差一个这个分量的任务出名呢。”

“100个你都不够哥打三分钟的。人怕出名猪怕壮,楼冠宁同志,认清你的定位哦。”叶修夹着烟在空气中画了个圈。

“至于为什么来你这,我要找你借点东西。”叶修撩了下眼皮,把烟捻灭在了烟缸里。

楼冠宁看着他,等着他的下一句话。

“义斩借我吧,我要在这儿确认我的人的情况。没办法,秦南江浙沪风紧扯呼。”

楼冠宁苦笑了一下,倒是知道叶修这人奇怪得很,手底下收集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能力者,还大部分都是北方人。

“大神,你这是要把义斩也拖下水吗?”

“你不是想出名吗?哥帮你啊。”

 

叶修就这样在义斩住了下来,他虽然属于死不了随处可插的级别,但楼冠宁还是给他在会所里安排了个安静又安全,方便随时离开的房间。

刚入住,叶修就马不停蹄扑向电脑,刷刷两下敲开了即时通讯页面里面备注成包子的人名。

“包子,干嘛呢?”

包子那边没有回应,叶修等了半天,不耐烦地震了一下对方的屏幕。

“噢噢噢噢老大,我看见了,刚才去清场子了刚回来哈哈哈。找我什么事?”

包子那边终于有了回复。

“我说包子,听说过第一杀手联盟吗?”叶修敲键盘。

“知道啊,我就是啊。怎么老大也要加入一杀了吗快点加进来让大家见识见识你的厉害吧!”

包子完全状况外。

叶修差点把烟倒着放进嘴里。

“……你是一杀的执行人?什么时候?没听说过啊?”

没有什么能比你计划好了一切却发现有人先你一步更郁卒了。

“我忘了诶,反正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和小弟一起注册进一杀啦!”

包子继续状况外,那脑回路飘忽的让叶修觉得他下一秒就要开始扯开嗓子高唱无所谓了。

但叶修还是准确地发现了华点。

“和小弟?哪个小弟?和你一起盯场子那群人吗?”

那一刻叶修不自觉地就飚起了手速。

包子是年前他去出差时在当地偶尔遇到的一个替人看网吧场子的街头混混,脾气直率得有些过了头。叶修无意中发现他身上竟然有和林敬言相似的斗气,细想之下便故意卷入了某一次混混们的群架之中。在叶修轻轻松松地突突了大部分嚣张的杀马特之后,他确认包子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能力是与林敬言相近的混乱猎头。

而他突突流氓的身姿,也顺理成章的在包子心中永垂不朽了。

“不是那群人啦,我小弟读书可厉害了呢,是那个算术的博士生呢!”

“知道叫什么吗?”叶修一边问包子,一边在脑海里过着他所知道的带着流氓型杀手的高材生,绞尽脑汁也没想到符合这个设定的人选,包子又是个神经大条到容易令人心肌梗死的家伙,也难保是被别人早一步发现糊里糊涂地就注册了。

“知道啊,叫昧光。怎么啦老大对我小弟也有兴趣啊哈哈。哦,对啦对啦,老大你找我有什么事来着?需要我多喊几个人吗?”

叶修没着急回复,而是快速地打开了一杀系统登陆了楼冠宁的账号,义斩的登陆界面随即弹出,叶修输进昧光二字,回车查询。

半分钟后,一个符合关键词的人选弹出。

 

行动代号:昧光

能力判定:召唤师(B+)

居住地:T/N

状态:博士在读

是否结成行动组:否

能力者结对情况:Y1/5

 

叶修心想,这个昧光,我说怎么从来没听说过,原来压根还没出道。Y1/5,这是一次结对五年的意思,合着这小孩儿下手还挺早。

这一寻思,反正也没出道,就先借哥用用吧。

“诶包子,和我一起去一杀搞个SSS级任务来玩玩吗?”

“行啊,太棒了,现在就走吗?”包子欢呼雀跃。

“两天内到杭州,去找个叫兴欣网吧的地方。”

“得嘞老大,用带板砖吗?”

“你带板砖过得了安检吗?”叶修觉得跟包子说话真是累。

“对了包子啊,你有昧光的地址吗?哥去会会他。”

“有通讯地址啊,等等我发给你。”

后来知道昧光其实就是那个帮他算出极限突破数值模拟的罗辑的时候,叶修磕了磕烟灰,觉得这世界真是小啊真是小。

 

搞定了包子,叶修坐在电脑前,脑子里面继续筛选着这次行动合适的人选。陈果和唐柔组成的兴欣虽然没有什么执行S级以上任务的经验,而包子完全就是个小白,但胜在这两人的能力都非常出色抢眼,就算不能独当一面的对付上位者,只要能拉住场面,叶修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

不过这样,还远远不够啊……

他双管齐下,一边打电话给王杰希,一边发短讯给张新杰。

然后得到了两个让他心里有数却也不乏意外的人选。

王杰希给他的是乔一帆,那是高英杰的竹马竹马,受过叶修些许点播,毅然决然地踹了王杰希自己修罗场去了,张新杰给他的则是安文逸,一个并不狂热的张新杰崇拜者,治疗输出稳定,暴击率超高,和叶修也有过合作。

三下五除二给这两人发了消息通知,得到确认回复的叶修往床上一扔,闭上眼睛放任自己在思维中溺水。

 

为什么会被通缉,他心里其实早已经有了计较。

甚至连黄少天到底为什么会卷入这场争端,他心里都已经有了模模糊糊的想法。

秦南和皖南的不合,司命书的意外流出,秦南大区负责人对周泽楷的偏爱,甚至是司命书的被劫,安排他去追杀相关人员,或者是被相关人员追杀。

那是一张织得极为细密的网。

而这张网的破绽,就是那个在现在看来几乎称得上是败笔的举动。

栽赃他是偷走司命书的罪犯。

这让搅水之人的目的浮出水面,而叶修也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这不是一场维护正义的战争,他要做的,乃至王杰希张新杰喻文州黄少天要做的,都是一样的。

不能让这个搅水的人阴谋得逞。

秦南把任务丢给皖南是想借刀杀人,把追杀任务安排给自己是想要两败俱伤。

但显然有人在顺水推舟。

叶修知道那个人是谁。

事实上,在他意识到可能的人选时,他长叹了一口气。

陶轩,我们两个曾经的分歧,什么时候变成了仇恨呢。

 

第九章 英雄,一起吧。

 

肖时钦看着电脑屏幕上出现的实时监控数据曲线,不自觉地揉了揉太阳穴。

司命书被劫已经超过三天,可能的流向范围再一次扩大,虽然叶修一力撑下了追杀与被追杀的全部事端,拉着全部的仇恨转移阵地,给蓝雨留下了充足的空间,但他们在常州的案发现场并没有什么发现,人为破坏的痕迹非常严重,而上海市内的人流量之巨,真的不是单单蓝雨和轮回两个行动组可以排查过来的。

蓝雨自己的支持部队还没有到位,肖时钦也还在应付着上位者对这件事的关注。

自从坐上心脏组组长这个位置后,他还从没感觉到如此有心无力过。

 

“到底为什么要劫司命书呢……”他喃喃道,这件事发生了这么久,他还是有许多想不通的地方。

比如说,假如最开始将任务交给黄少天只是知情的秦南大区负责人想要把周泽楷搭出来,那么之后对黄少天的追杀可谓是水到渠成,这不是嫁祸,而是上位者角力中的借刀杀人。

安排叶修去搞定黄少天似乎也很正常。作为一个连上位者都不太清楚其底线的天生魔神,喜欢出其不意杀人于转瞬间的剑圣是一个再好不过的试金石了,尤其这块石头还是别人家的。

那么为什么要劫司命书?肖时钦设想了许多,这其中包括喻文州和张新杰也想到过了的许多假设,唯一说得通的就是盗走司命书的人想要趁所有人都调查事件,追踪司命书下落的时候,转移注意力犯下另一起南川惨案。

可是这样……对叶修的通缉,似乎有些多余。

这确实是最好的转移注意力的方式,所有人都会去追杀叶修,而幕后黑手就可以逍遥法外。

但当所有能和叶修一战的人都清楚地知道叶修并非祸首……

这反而,会让大家的注意力重新集中在这件事上。

而在叶修追杀黄少天在暗,叶修被通缉在明的情况下,最后有所损失的反而会是秦南大区。

反过来说,如果对叶修的通缉是合理的,那么盗走司命书这件事就变得不合理起来。

太混乱了,肖时钦想,这里面应该有不止一家的参与,才造就了眼下的局面。

“唉……”他叹了口气。

似乎是回应他一般,他的通讯手表嗡嗡地震动了起来。

“小事情哎哎,你看见没有通缉令啊看见没啊,你快别坐什么办公室了出来我们去杀了叶修啊。”

他感觉自己不仅累觉不爱,还累感想死。

“孙翔……”他寻找着合适的措辞,“现在找到司命书才是最重要的,无论叶修被通缉是哪家做的事情,都会对事件产生干扰。”

跳过那些种种不科学的原因,叶修的死活就让叶修自己去操心,现在最重要的事情还是寻找司命书下落,招兵买马,准备一战。

“但司命书不就是叶修劫的吗?”孙翔在那边有些疑惑地问。

肖时钦一手抖按到了挂断键上。如果说他刚刚还觉得他可以再救一下,那么孙翔已经完成了对他的会心一击。

他怎么就忘了,不是每个能与叶修一战的人都如此清醒。

“喂,我是肖时钦,嗯,是,江波涛,我麻烦你件事吧,虽然知道你比较忙,是,请你转告周泽楷,如果他打算带好孙翔的话,就要学着多说说话。”

 

江波涛苦笑着挂断了电话,看了一眼正进行着例行盘问,僵得像块木头的周泽楷。

周泽楷不爱说,他总是一副低调而羞怯的姿态,用最简单的话表达最复杂的意思。

其实那家伙是个射手座呀。

可惜那个张扬华丽的时髦点全加在能力上了。

不过,他朝周泽楷走过去,接过了闻讯的接力棒,这样其实也挺好的不是吗?

就像他并没有答应叶修,要给蓝雨帮手。

他脑补了一下在城市另一边排查的那对组合,叽叽喳喳的黄少天,稳重温柔的喻文州。

有些事情,做就足够了。

 

黄少天一鼓作气干掉了多半瓶矿泉水,手里还在不停翻着他排查的名单列表。

“天啊说得我都有点脑袋疼了,司命书你在哪儿啊我可以找李远用召唤术召唤吗……”

喻文州从他对面伸出手来轻轻揉着他的太阳穴,黄少天说话语速快吞字厉害,有时候盘问要问上个五六遍才能达到效果,到最后直给自己说得大脑缺氧。

“要是能召唤我们就不用在这里坐着了,这种事总要辛苦些的。以前你执行任务的时候,也都是我们的支持部队在后面做这种繁杂却不被人记住的工作。”

“天啊我真觉得郑轩天天挂在嘴边的亚历山大是有道理的……”

喻文州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黄少天有气无力的抱怨,内心其实也有些惶然。

时间越久对他们就越不利,而他对叶修,多少有些心存芥蒂——有死穴的人,即使内心再宠辱不惊,再胸有成竹,都轻易就可以被威胁。

他注视着黄少天,微微垂下了眼帘。

这种感觉,他再清楚不过。

黄少天从桌子上爬起来把名单往旁边一扔,从口袋里把自己的手机挖了出来。

“楼冠宁出道了?他竟然找到了一个肯让中间人出尽风头的执行者??”

喻文州说:“打电话问问叶修,应该和他有关。”

 

这天早上叶修从床上爬起来支会陈果把人都召唤齐了直接拉到上海的时候,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他就像每天早上都会做的那样,起床,把自己套进轻薄的衬衣里,刷牙洗脸,给千机伞的轴承上油,穿好衣服,出门。

楼冠宁坐在会客厅里不知道在干些什么,看见他溜达进来抬起了头,指了指自己放在刀架上的武器。

“叶神,要不要活动下筋骨?”

“够有勇气的啊你,能打过三十秒吗就切磋?”

“不是我。”楼冠宁笑了一下,“本来是想我自己挨虐的,毕竟虐虐更健康嘛,不过钟少,就我那个损友,给我不知道从哪儿拉来一个很厉害的人物。”

“很厉害?”叶修也笑了,“能有多厉害。”

“你说呢?”不属于楼冠宁的声音从门外响起,叶修回头,觉得自己咬着的烟抖了一下,又抖了一下,然后他就没有形象地狂笑起来了。

“这真是个天大的意外,楼总你这里也太卧虎藏龙了。”愉快的口气。

“让我看看这是谁,我敢说张佳乐一定会比我更喜欢这个消息的,是不是,孙哲平?”

 

孙哲平歪着身子倚在门框上,擎着重剑的手腕上缠着层层苍白的绷带。

楼冠宁这时候已经惊讶地跳起来了,他入联盟入得晚,只听说过当年百花的繁花血景,并没有见过孙哲平的真人,因此他与孙哲平交手的时候,只觉得这人很强,但没想到竟然是尊大神。

“你手好了吗?”叶修收了笑容,表情很严肃地问。

“不算太好,”孙哲平撇了撇嘴示意叶修看自己手腕上的绷带,“你要来试试吗?”

叶修从椅背旁边拎起千机伞,轻轻拍了伞柄一下,伞面内收拢成了一个奇怪的重剑形状。

“行啊,哥还会怕你不成。”

他欣然应战。

 

挥剑相向,脚踏阵光,两人在空旷的训练场迅速地相遇。

叶修后迈一步,平划起手,剑刃直直插向地面上展开的法阵,一瞬间气劲便已排山倒海。

这是孙哲平能力判定所属的狂剑士,非常爱用的起手招式。

疯狂,不加收敛。

孙哲平手腕一转,重剑在他手里抡了一圈,轻松地仿佛他手里拿的不是庞大笨重的武器,而是一支晾衣杆。

抬手,剑刃斩风而去,气劲波荡,将震开的波动划成两道雾气。

铛地一声震耳欲聋,孙哲平嘁了一声,脸上的笑容渐渐和他的身份变得符合。

那是傲慢冲撞,在敌阵中用鲜血开出花朵的第一狂剑,最该有的张狂。

剑尖顺着叶修的武器蓦地滑下,转眼间孙哲平已是两个后空翻稳稳落地,闪开了叶修横冲直撞而来地刺杀,旋转身体带起剑锋,已是一击旋风斩招架出手。

叶修借劲后撤,足尖点地一个翻身,竟也是用旋风斩生生对撞回去。

这一撞,孙哲平淡红色的剑气和叶修的浅金色瞬间交织在一起。

叶修看向孙哲平,没想到对方却没受这眼神中的惋惜影响,举剑后撤,淡红色的剑气卷着快到看不清的剑影朝着叶修冲撞而去。

叶修轻笑出声,抬手也是一式一样的攻击交换回去。只不过孙哲平这一招因他血红色的剑气和那繁杂的剑影被称为血影狂刀,被叶修这样一使,浅金色的光芒缠着形状诡奇的剑身,倒不知要如何形容是好了。

紧接着,电光火石间,又是几招过手。

而当孙哲平翻转剑刃用剑身横抹至叶修颈间的那一刻,楼冠宁不敢说他有没有丢脸地把自己的手指塞进嘴里——就是没有,他的心里也至少惊讶得不能自己。

叶修竟是在这招招到肉的疯狂撞击中败北了。

孙哲平把武器往剑架一放,长出了一口气,脸色已是有些苍白。

叶修收起伞面,冲着他摇了摇头。

“剑气,已经弱到这种程度了啊。”

孙哲平撇了个不在意的微笑,说:“本来我以为我没可能了。”

四年,四年前他为了救背后的那个人透支了自己所能有的一切,从没想到上帝竟然豁免了他的利息。

“但这一会儿,就够人受得了。”叶修作势甩了甩手腕。

孙哲平挑了挑眉,一副当然了的模样:“砍你没问题。”

这家伙,还是这么狂。

叶修笑着想。

 

“打算回来吗?”

三人一起回到楼冠宁的办公室落座,孙哲平翘着腿坐在沙发上,手里端着个茶碗喝着。

“应该不行,剑气太稀薄而且持续时间短,高强度的任务接不了——我还没落魄到要靠低级任务过活。”

叶修点了点头,这才有时间仔细地打量坐在他对面的孙哲平,能看出这家伙过得还是很滋润的——也是,能和楼冠宁这一帮混到一起去,孙哲平自己的背景肯定也差不到哪儿去。和一杀底层的佣兵为伍,孙哲平压根就不屑做。

“甘心?”叶修问。

“有什么可不甘心的。”孙哲平答,都是选择而已。

“你刚才的气势可不是这么说的。”叶修偏了下头,抖了抖烟灰。

“大神不如来我们义斩吧?”楼冠宁放下手里的杯,坐在主位抬眼道,语气很是期待。

孙哲平哼笑:“以你的目标打算,我这样的你接受得了?”

说罢他动手,紧了紧自己手腕上的绷带。

楼冠宁听到这儿,手底下已经刷刷地开了张支票出来。

“我当然可以接受,”楼冠宁起身把支票往孙哲平眼前一推,“我可不是来玩票的。”

孙哲平看都没看那支票,抬手就给撕了:“老子不缺钱,也不缺同情。”

早多少年就被某个唧唧歪歪别别扭扭的家伙同情够了。

叶修看这个阵势,微微直起身子在两个人之间拦了一下。

“老楼你别不好意思,大孙受得了。”

叶修说完,孙哲平瞥了一眼站着的楼冠宁,应声道:“行了,可以。”

楼冠宁尚不能接受这突如其来的局面,一时间还愣在原地想着措辞。

 

叶修这时候已经把楼冠宁的笔记本拖到这边来,打开几个页面朝孙哲平的方向一转,紧跟着开口:“大孙,联盟最近的事儿,你知道吗?”

孙哲平看了看那几个页面,手指在茶碗边缘摩挲,想了一下问:“骑虎难下?”

“难觅平衡。”叶修答。

“还不是你得罪的人太多。”孙哲平笑了。

叶修双手在颈后交叉伸了个懒腰:“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事儿。至少四个势力,本来就够呛,还有个缺心眼的非得这个时候和哥宣战——本来就是想排挤我,最后玩脱了。”

“怎么,不来和哥一起好好敲打敲打联盟?当初坑你和魏琛还不够,这次手伸得更长了。”

当初一波清洗他们会有如此大的损失,就是联盟内部的上位者互相猜忌结下的恶果,而这次很明显,不光是这群闲得没事的人在互相逗哏,叶修口中某人的参与还把这件事搞得脱出了联盟的控制。

“你打算让我帮他们报仇?哦对了,我可听说过,你自己也挺苦大仇深的。”孙哲平说。

“没那回事,我只是有想得到的东西而已。”

“哦,这么巧,我也有。”孙哲平眼光灼灼地看着叶修,叶修从那眼神中看到很多和他相似的存在。

 

“英雄,一起吧!”叶修把电脑转向自己,啪啪地敲着键盘,偶尔空出手来抖个烟灰,这会儿已经打开了一杀的能力者注册页面,楼冠宁看在眼里,就知道眼前这个行动派已经有了百分百的把握。

“走你。”孙哲平豪爽地把身份证往叶修面前一扔,一丝一毫犹豫都没有。

楼冠宁在一旁坐下看着叶修将义斩行动组的两个成员注册登记,心里还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他身为和孙哲平相同判定的能力者,其实比叶修更清楚,孙哲平的能力有一个不符合他能力施展时嗜血狰狞的文艺名字,叫做滴血成晶。

那是非常典型以命换命的强硬打法,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剧烈的消耗一度被孙哲平曾经的搭档张佳乐直白而凶狠的称为抬腿扯蛋。当年孙哲平的这种负担就最终让他无奈在能力和搭档之间做出了最难的抉择。四年过去,当时能力全失的孙哲平也只不过恢复了不到三成。

但叶修说得也没错,他现在的身体虽然承受不起长时间施展滴血成晶,但短时间的爆发快节奏的输出已经足够击溃他的大多数敌手了。

楼冠宁自然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他毫不犹豫地就向孙哲平伸出了他的手。

这并非是同情,实在是他们两个人的需求完美合拍到无懈可击。

需要一个能力者支撑,但又要违反规律做行动核心的中间人,和一个有最出色能力素质却被自身局限而得不到长时间发挥的能力者。

这对于孙哲平来说有些残忍的事实让楼冠宁难以启齿,但孙哲平的回应,是他根本就不在乎。

虽然一个一杀的能力者身份和他曾有的地位相比实在有些沦落,但显然重回战场对于孙哲平的诱惑是远胜于地位财富甚至生命的。

叶修看着新的注册信息上出现在担保人一项的他的名字,心知这次北京之行,真是不虚。

 

完事儿以后楼冠宁开车送叶修去了南站,叶修还要从这里坐上半小时的城际继续他的招兵买马——准确地说不能算招兵买马,先不说他其实和昧光早就认识,在包子应允他的同时,身为中间人的昧光对此肯定不会一无所知。

即使是没有出道,也并不是说叶修需要包子,包子同意,就能一拍即合的。

没有昧光的主观意愿,这件事是完不成的。

昧光那边,果然不出所料,那个看上去就像个大学生的罗辑没什么犹豫就直接和叶修提着行李走了。对他来说,无论他们的下一站是哪儿,只要叶修需要,他就会跟叶修走。

这其中的曲折与渊源,却也就不必说了。摆在眼前的结果是如此的明确,以至于一切过程都不再重要。

当天傍晚,一架飞机从天津滨海国际机场出发,目的地是位于厦门鹭岛的高崎国际机场——在这里,还有叶修要找的一个很重要的人物,而这个人,叶修也不是很有把握他是不是还在这里。

 

厦门鹭岛,思明区。

你永远没办法明白某些人的情怀,这些人哪怕平时再不择手段,没有下限,都永远有一根纤细敏感的神经,是不肯给人碰的。

叶修是在轮渡码头找到魏琛的。

 

老魏看上去有些微醺,叼着烟藏在一群跳着热烈的广场舞的大爷大妈后面,烟头的火星随着他的呼吸明灭。

“你说我现在回去,是给这帮小孩儿当爹去了吧?”

叶修并排蹲在他旁边,看着海水慢慢地滚上防洪堤,再慢慢地退下去,一点都不留情地调笑道:“还是诈尸的。”

一波清洗不知道带走了多少当时如日中天的行动组,能力者和类人类。魏琛的悲剧,孙哲平的悲剧,喻文州的悲剧,都是从那一代走过来的人不愿意揭开的伤疤。

但是叶修就那么摊开了,坦然,诚恳。他并非没有抱有过这种痛和迷茫,在苏沐秋车祸时,在他被上位者招安时——那个来说服他的女人甚至只提了苏沐秋的名字,就足以让他溃不成军。

但他走出来了,带着苏沐秋的许多未竞之志,背负着天生魔神的巨大压力,他一路走到今天,连陶轩的背叛都可以泰然处之的程度。

他不敢说陶轩在做下一切的时候心中到底有没有对他的一丝愧疚,但他知道他并不恨陶轩,所以,他只是把陶轩当作对手,而不是痛击嘲笑的对象。

而魏琛,这个醒在尸体阵中,和着血腥和不甘一直挣扎着走到今天的男人。他的痛,是午夜梦回传奇变成空谈的锥心剜骨,谁都不会比他更清楚那个持着死亡之手的术士索克萨尔已经在一波清洗中从巅峰直坠地狱,但是他何其不甘心。他把还能救一下的机会留给喻文州不能不说还是存了些赌气的意思,可他的确是从那场艰苦卓绝的战斗中存活下来了,却失去了一切。

叶修摆在眼前的机会太诱人,可魏琛,多少有些力不从心的胆怯。

 

“老魏,你快歇歇吧。”叶修这时也点上了烟,撩起眼皮看着天空发呆,“这几年过来道理你还不懂吗?我来之前还担心你会跑呢,结果你人在,还搁这儿忧郁惆怅,我看你是太久没回战场连硝烟味儿都觉得呛鼻子了吧。真怂。”

魏琛抹了把脸,转了话题问道:“这个局,你都布好了?”

叶修反问了一句:“你觉得呢?”

魏琛的回答是站起来捻灭了烟,很是居高临下地说道:“我想过去看看。”

回答他的是叶修手里直拍过来的两张火车票。

第二天八点一早的动车,在下午五点缓缓驶入了虹桥火车站。魏琛从上面蹦下来的表情,就差吊起嗓子高唱一句爷胡汉三又回来了!

跟在后面的叶修手里拉着罗辑的箱子,罗辑背着个大书包抱着个电脑,在出站的人流中谨慎地推了推眼镜。

包子正开了车在外面等着,陈果终究是不放心包子这个纯流氓开车的野路子也跟来了,幸亏开的车够大,好歹是把这三个汉子连个行李箱都塞进去,一车人就向唐柔在上海的住处晃悠悠地进发了。

 

如同响应着人员到位的号召一般,一袭风雨,伴着乌云向上海聚拢。

然后兀地,劈下闪电。

在雷声轰隆隆地从云层深处滚出的时候,正坐在返程火车上的王杰希刚好被手机的振动惊醒。

他接起电话,脸色凝重。

最不该来的,还是来了。

 

第十章 死灵入侵

 

王杰希挂了电话,抬眼看了看过道前后正推销纪念品的乘务员。

“小别,上面催我过去,等不及高铁到站了。你一会儿带着英杰直接去接许斌,我先走一步。”

刘小别把耳机从头上拉下来问:“你打算怎么过去?下一站先下车?”

王杰希摇了摇头,指了指上面。

“卧槽不是吧老大?你打算明天上头条吗?”即使是刘小别,在想到可能性的时候也惊讶不已。

“所以你要帮我打下掩护。”王杰希打了个响指,魔法阵从他脚边旋转而出。

刘小别会意起身从座位上轻巧翻出,拦在了乘务员面前问东问西起来。

 

魔法阵从王杰希脚下升起,在车厢顶部旋转着发起光来。

光芒消退的时候,王杰希已经扯着帽子稳稳地站在了高速行驶的列车上头。

浅绿色的光圈在他身前遮挡着劲风,耳边都是哗啦啦啦呼啸的风声。

他一抖斗篷,极快地车厢顶部奔跑了起来。

在加速度到达一个不科学的境界的时候,他纵身从车头跃下。

灭绝星辰破空而来,在王杰希即将撞上车头的那一刻带着他稳稳地飞了起来。

 

“呼叫指挥中心,呼叫指挥中心,我们正前方出现了不明飞行物,现已经消失,没有受到影响。”

“指挥中心收到,请保持正常行驶。”

 

刘小别回到座位坐下带上耳机,高英杰这时也从人满为患的卫生间回来了。

“诶?部长呢?”他问。

刘小别打着游戏,应道:“飞走了。”

 

如果乘坐飞机时有过在灰茫茫一片云雾中颠簸缓行的经历的话,也许就能明白此时急速穿行于云海,仅仅依靠着别在耳上的耳机中不断修正的坐标参数赶往上海的王杰希此时的感觉。

那是一种仿佛下一秒就要从云中一头坠落下去的窒息感。

他抿着的嘴唇毫无血色,眼前从扫把柄上投影出来的实况监控上有条红色的曲线正剧烈地波动着。他调整了下扫把的方向,缓慢地根据坐标参数降低高度。上海的上空中正风起云涌,纵使王杰希是强到一定程度的魔法师,也无法抗拒天象的险恶。

魔杖从袍口滑出,强光从杖间直射下去,穿透云层,降落地面。

王杰希敲了下耳机,里面响起叶修懒洋洋的声音。

“行了,下来吧,整得跟外星人降落第九区一样。”

王杰希甩手,魔杖悬空在他的指尖快速转动,随着一圈一圈浅青色的圆形轨迹扩散收拢,一个由光组成的纹饰在他的掌心浮现出来。

“相关第三方特派,时空管理局第四执行分部首席王杰希,行动准许许可,解禁。”

在一身斗篷随风扬起,漆黑帽尖缠着点点星光的魔道士从厚重的云层中冲出的那一瞬间,抱膝坐在卢浦大桥观景台顶上的叶修打着伞站了起来。

而伴随着他站起来的动作,在这座曾创下许多世纪之最的大桥桥面,数以千计的黑影骇人听闻地涌动了出来。

王杰希攥紧扫把,单手在空中划下几道阵法,一个翻身竟是从扫把上笔直而下如同炮弹一般往桥面上坠落下去,手中的魔杖数十个阵法接踵而出,朝着黑影聚集的地方就是一记重击。

叶修手中伞面收拢伞骨伸长,机械旋转翼转起,看准王杰希扫出的空当往下跃去。

在他落地的那一刻,王杰希未到攻击已先至,扫把在空中一个急停,扫尾的星光转瞬爆炸,以一种扫大街也很优雅的姿态顷刻荡平了一圈黑影。

叶修收伞入手,在王杰希落地的时刻拔刀起手,王杰希魔杖平举在空气中画圈,两个人同时后撤一步,击掌换位。

在浅青色暴起的光芒中,背对着王杰希的叶修一个三段斩起步已是杀出去近一百米。

“你不行啊大眼。”

连通的通讯网络里响起叶修气都不带喘的声音。

王杰希轻笑一声,魔杖扔回袍中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来一把熔岩烧瓶。

然后抬手送给了叶修一个。

叶修哎呦一声改刀换枪,几发子弹将自己送出了熔岩烧瓶的伤害范围,站在桥栏上居高临下地哒哒哒。

王杰希骑着扫把从他身旁蹭过,叶修留了一个眼神给王杰希刚才在的那边,看到滚着熔岩的桥面上冒着稀薄的黑烟时抬了下眉毛,手底下的射速又快了一倍。

几分钟后,站在观景平台顶部的王杰希注视着慢慢消散的黑色雾气,轻敲了一下耳机。

“死灵入侵现象,观测确认。”

叶修站在他旁边迎着风点着支烟,在扑面的呛人烟雾中眨了眨发酸的眼。

“那什么司命书,在你来之前就已经有下落了,喻文州带着黄少天去找了。”

“准确坐标知道吗?”王杰希问。

“怎么,看来你真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啊。”叶修冲王杰希的方向吐了一口烟。

“想知道吗?”王杰希面对叶修笑了一下,大小眼在烟雾的遮挡下都不怎么明显了,“不能告诉你。”

叶修咬了咬烟嘴,痛心疾首地说:“我们中间有人叛变了革命。”

“不过你最好告诉我准确坐标,到时候出事了比较麻烦。”

“这么严重?”叶修问。

王杰希转头看着不远处蒙在雾霾中的上海市区:“突如其来,不可预计。”

他打了个响指,灭绝星辰乖顺地滑到他身前。

“我们路上说。”

他朝叶修伸出手。

 

在南川惨案档案中附录的,当时十四个地区实时监控点所记录的数据准确地描述出了那一个突如其来的夜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污染,与死亡。

从另一个世界浮现出的黑色鬼影没有目的地游荡着,无论是人类或是其他存在,无差别地受到围攻和伤害。

最初单兵遭遇死灵的死灵术士本想控制局面,但最终却造就了第一个联盟方的伤亡。

死灵并不具备实质性的攻击手段,与此同时消灭他们的方法也非常简单。

攻击,然后命中。

但可怕在于,他们并不惧怕攻击,也无法用一些特殊的手段达成控场的目的——第一个重伤的死灵术士就是在尝试将死灵的行动圈在一个可控的范围内时,和死灵产生了接触。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明确而恐怖。

在详细的记载中,从第一次发生接触,到最终出现不可逆损伤,仅仅只有十四秒。

仅仅是一瞬间的接触,就毁灭了一位优秀的术士。

可这还不是全部,全部的真相是:死灵的污染,七秒就可以杀死一个毫无防备的人,而他们的存在像是网游中定点刷新的小怪一样,多点爆发,扩散极快,无穷无尽。

大部分的人乃至能力者还没有产生防备的意识,就已经被害。

不巧的是,正驱车赶往发现司命书的地点的喻文州和黄少天,并没有意识到死灵入侵已经开始。

 

根据目击报告,司命书被发现在一个建在市区边缘的酒店式公寓中,和城市中心比,那栋楼的位置着实有些荒凉,黄少天提着剑下场时打量了一下周边环境,在看到喻文州的时候眼睛突地跳了一下。

这一下太突然让他反射性地闭了下眼,都没反应过来到底是左眼跳了还是右眼跳了。

喻文州的灭神的诅咒已经显出原形被他握在掌中,他先是在黄少天的斜后方站定,环视了四周的建筑物和树木,然后对黄少天笑了笑。

事实上,这并不是一个对于他们这个组合来说有利的环境。

以喻文州的能力和特性来说,一个纵观全局的制高点对他来说最为有利,而黄少天虽然在开阔地带的正面交锋中并不会吃亏,但说到底作为一个杀手,他更喜欢的是利用特定的走位和障碍物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眼下的环境却并不能提供给他们这样的便利,这是一个很显然缺乏规划的建筑群,高矮不一的楼房拥挤在一起,窄小的柏油路直通公寓大门外,几棵行道树就病怏怏的在小道旁见缝插针地竖着,视线死角非常多,但可供迂回的地点却少得可怜,甚至在这样一条也许只能并肩走四个成年男人的小道上,面对正面攻击时黄少天连剑招都伸展不开。

但即使是最不利的局面,也不会因此畏惧不去。

他注视着在前面开路的黄少天,抿着嘴微笑了起来。

因为,有这样的一个人站着你前面,你怎么可以先害怕。

 

公寓大门开着,值班室的小屋子里有个人背对门口坐着,低垂着头像是在打盹。

黄少天将剑向身侧收了收,放轻步子朝楼梯间走过去。

喻文州跟着他后面上楼梯,边走边说,“少天,我们是公事,不用偷偷摸摸的。”

黄少天的步子顿了顿,回头反驳道:“我这是战略,战略!尤其是我手里还拿着剑呢被拦下盘问就不好了,而且你这么帅万一被警卫看上了要回家做女婿怎么办……”

喻文州右手握了拳抵在嘴边呵呵地笑着,黄少天轻哼了一声,红着脸转回头去继续走。

目标房间位于四楼走廊尽头,大概住户都去上班上学了的原因,此时整栋楼空荡荡的。

黄少天转了下剑柄将剑刃回收一段化作短匕首横在身前,极为警惕地侧身在门边,伸手敲了敲门。

无人回应。

黄少天向后甩了一个眼神,喻文州会意,举起手杖在门上敲了一下。

门吱呀一声开了。

出现在黄少天眼前的是一条短短的过道,过道尽头狭小的客厅也尽收眼底。

不是什么能藏住一个人的地方。

黄少天反手持刀,刀尖浅浅地在有些发灰的墙壁上划下一道痕迹。

喻文州突然伸手拍了一下黄少天的肩膀。

他一进来就已经察觉到了,这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凝固的死气。

他伸手将黄少天往怀里揽了一下,手杖越过黄少天的肩膀伸出去,用于试探的操纵术,缠上了这屋中唯一一扇门的把手。

而在门开的瞬间,黄少天起手竟是掷了一把从衣服中摸出来的匕首出去。匕首从打开的门缝中滑进屋内,深深地嵌入了屋内正对门口那一面墙壁。

一股黑雾从屋内打开的窗口散出去,黄少天向前一步手腕一转,匕首重新化为长剑,喻文州神色一凛,也看到了屋内床上倒着的人,和那人手边放着的,整整齐齐的一沓A4打印纸。

真是很难相信,就是这一份似乎随处可见的打印资料,引起了如此大的波澜。

黄少天率先进了屋,探了探床上那人的鼻息。

气息平稳,似乎只是晕了过去。

刚想伸手去拿司命书,手就被喻文州打了一下。

“我来。”对方附在他耳边放低了声音道,“你没有经验。”

黄少天会意向后退了退,任凭喻文州将司命书化形,变成一个只有巴掌那么大的东西后收进了一个特制的银质盒子里放回了口袋。

在喻文州转头向他点头的时候,黄少天突然注意到客厅照不到光的角落,有一道黑影在缓缓移动着。

“文州。”他留意着四周后退到墙边把匕首拔了下来,一手持剑一手握刀走到喻文州身旁。

“我有点不太好的预感。”他接着说。

随着那道黑影越移越快,喻文州终于开口了。

“特点是击杀之后会有黑雾形成,要特别注意不能产生任何直接接触,任何接触都有可能致命。”说完他看了一眼倒在床上的人,“或者说,变成行尸走肉。”

在黑影在阳光下匿去形体,化为影子在地上蠕动时,喻文州抬起手杖,燃烧着的箭矢击穿虚空,黑雾随即散开。

“死灵会在阳光下隐匿,这时候需要用影子判断它的位置,要头脑清楚,不能追逐影子。”

喻文州话音未落,黄少天已经一个三段斩起手,在扩散开的黑雾中冲出去了。

喻文州提起脚步,紧紧地跟在了后面。

 

刚迈出大门,喻文州和黄少天几乎是同时愣住了。

他们的眼前是仿佛沙丁鱼下锅一样乌泱泱的死灵大军。

“我……了个Tree。”黄少天低声地骂了一句,回头看着喻文州。

喻文州手中的手杖幅度很大地晃动了一下,口中快速而响亮地念着黄少天听不懂的咒语。

手杖当得一声击地,在振荡着扩散的法术中,黄少天匕首入鞘,左手捏诀在剑身一划。

淡蓝色的剑气从剑身燃起,随手一个抖剑都可以称得上是精致无两。

在这如同花瓣飘零一般四散的剑气中,黄少天几个转身就开路到了楼梯口。

在喻文州从他肩膀头顶乃至腰侧擦过的诅咒之箭击杀了三步内的全部死灵后,黄少天抬脚踏上了楼梯扶手,淡蓝剑气化为滑板载着黄少天风一样滑了下去,他的长剑横在胸前,所过之处荒雾丛生。

喻文州则顺着楼梯,死亡之门开道神挡缠神佛挡灭佛,一路跑下来倒也没比黄少天慢多少。

 

但显然,在楼梯间发生的一切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开始。

在那个由喻文州判定不适合战斗的小路上,甚至那些有些萎靡的树木间,数量不少的死灵正慢悠悠地晃着。

在乌云浮动的天空中洒下的影绰光芒中,黄少天和喻文州交换了一个眼神,同时以自己最擅长的方式行动了。

三下两下跃上树杈再从空中御剑而下的黄少天,和高举手臂吟唱着死神语言的喻文州。

在死灵阵中穿梭如鱼得水的剑客,用敏锐的知觉守护着剑客的术士。

蓝雨的,剑,与基石。

随着死灵的大幅度减少,在这种死灵有时显形有时匿迹的条件下,如何准确地判断死灵的位置渐渐变成了困难的任务。

长时间高集中战斗带来的疲惫也开始侵蚀着两人,在再度击杀掉两只死灵之后,黄少天感到他渐渐紊乱的呼吸,和充斥耳边的自己的心跳声。

剧烈的心跳中,他的眼睛再度狠狠地跳了一下。

这次终于可以确认,那只反射性闭上的眼睛,是右眼。

黄少天下意识地转头看离他已经有一段距离的喻文州。

 

在那从厚重的云层中透漏出的点点光芒中,黄少天视线的余光捕捉到一只死灵——准确地来说,是一只正从位于喻文州死角的墙边向喻文州移动的死灵。

他的心猛沉了一下,反手划出一道剑光扫开朝他围上来的数只死灵,直往喻文州的所在扑去。

然而当他的剑击空的那一刻,乌云最终将那仅剩的一点光也吞噬殆尽。

在高速战斗带来的疲敝和对喻文州的过度关切中,他犯下了一个几乎致命的错误。

死灵的身影在他的背后出现,而他刚刚看到的,只是死灵的影子。

 

从他意识到攻击失误再到他转身不过几秒钟的时间,但好像再来不及。

在他视网膜的倒影里,死灵仿佛已经触摸到了喻文州的袍角。

他的嘴唇颤抖着,在那慢放一样的动作中,他听到他的尖叫。

“喻文州!!!!!!!!!”

淡蓝色的剑气,失控地顺着他的剑尖直冲出去。

一阵剧烈的寒意,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

世界在灰白间被冰蓝埋葬。

大雨,倾盆而下。

 

第十一章 温柔徒刑

 

黄少天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

他在黑暗中环顾着周遭的环境,在他意识到他浑身都被冷汗浸湿的时候,他的大脑终于从骇人的惊惧中清醒过来。

这是他在上海的家,他正坐在那个似乎跟他八字不合的床上,和被踢到地上去的被子面面相觑。

他长舒了一口气,揉了揉有些痛的脖颈开口喊喻文州的名字。

然后他怔愣在了原处。

他恍惚着晃了晃脑袋,不敢置信地再度开合嘴唇。

没有声音。

没有……声音。

在他人生不算太长的二十二年中,他从来没为自己持续了差不多有十九年的哑而发过什么愁,魏琛早早就给他配上了最先进的通讯设备,而他不负众望地练就了一手连大部分职业玩家都望尘莫及的手速。

最疯狂的时候,他能同时刷爆叶修和魏琛的通讯信箱,并由此牵连一大半一线行动组哀鸿遍野。

天生开朗活泼的性格和极为强悍的实战水平让黄少天自从十四岁被魏琛“骗”走就从没吃过什么亏,人缘还颇好。甚至他还发过整整一百条短讯向王杰希挑衅,那时候王杰希还没去坐办公室,愣是让黄少天从他魔杖底下抢走一个SSS级的任务,黄少天那一百条短讯翻过来覆过去就一个中心思想,我不会说话也能轻松干掉你哟魔法师。

这俩人从此结仇,虽然谁也不恨谁,但见面总还是缺少点和平的。

再后来,喻文州从失踪的魏琛手中接手他,第一个见面礼就是结下灵契通过共享法力使他得以开始了他现场版的聒噪。

是,必须承认的一点是,没有喻文州,就不会有那个话唠的黄少天。

他跌跌撞撞地滚下床向门口走去,胸口的疼痛让他连眼圈都有些发酸。

魏琛出事的时候,他还可以边打游戏边骂对方废物转移那些从心脏中剥裂的不甘心。

他的手指深深扣进掌心,直到钝痛变得尖锐,指尖有了湿意。

但是喻文州……但是喻文州……

他眼前的门从外面打开了。

他被扑面而来的烟雾呛得睁不开眼,在突如其来的懵懂中被谁锁进了胸膛。

喻文州的掌心在他的后心熨烫,他则躲在对方的胸前抽了抽鼻子。

在喻文州出声的瞬间,似乎连窗外冰冷而细密的雨线,都沾染上温度。

 

叶修隐藏在那些缭绕的烟雾后面,轻手轻脚地走出门去。

王杰希站在楼梯的拐角处用眼神询问着,在得到叶修的肯定后,坐在楼梯上的魏琛仰起头吐出一口烟来。

“前方报告我压下来了,幸运的是唯一出事的是我们的人,现在已经脱离危险了。”王杰希偏了下头观察了下门那边的动静,这才转了下手里的手机递到了叶修眼前。

“但这件事尹泠那边已经知道了,她的态度还是很为难,不过似乎和喻文州打过招呼的样子,必要的时候会首先确保喻文州。更不要提黄少能力暴走,虽然辛苦你和魏琛镇下来了,但她还是表示希望黄少天能和喻文州解除中间人关系。”

魏琛站起来探头看叶修手机上的短信,忿忿地骂了句艹。

 

尹泠这人的队一直站得挺清楚,她是彻头彻尾的中立派,大部分的时候对能力者和类人类一视同仁,但在不得已选择的时候也会先保全类人类。

虽然这是联盟内部谁都知道的潜规则,甚至中立派比起激进派和保守派都靠谱多了——激进派是最狂热的人类守护者,也是最疯狂的人类屠杀者,而保守派正相反,这是一个居于幕后,更偏向于让人类自生自灭的流派。

反正,和中立派比起来,那两边都是不折不扣的疯子。

但——

话是这么说没错,这可不意味着魏琛就能对这种作为平心对待。

打了折扣难道就不是疯子了吗?

我去,那可是一条人命,一个他辛辛苦苦发现勤勤恳恳培养出来的最强剑客!什么叫希望黄少天能主动放弃和喻文州的中间人关系?死灵入侵这么大的事不管首先还想把喻文州从泥潭里择出去?魏琛还以为那个把周泽楷当宝贝护着的秦南主负责就够可以了,一个两个都这样当剑圣没有人爱是不是。

他狠狠地吸了一口烟,定定地看着叶修不说话。

王杰希把手机收回去,想了想开口道:“你打算怎么办?”

 

他和叶修在赶去支援蓝雨的路上有过一些计较,但眼下的局面似乎每一分钟都在变。王杰希到底是该置身事外的角色,太偏向哪一方都会招致更大的麻烦。叶修呢,早就在这个泥潭里打上好几个滚了,眼下如果他依然需要杀死黄少天,就凭他和黄少天多少年的交情,说服黄少天离开喻文州根本不是什么困难的任务。

叶修找魏琛讨了根烟点上,在楼梯上坐了下来,镇压能力暴走的剑圣并不是个省心的事。

“大眼,轮回那边的人有结果了吗?”他问。

王杰希又掏出手机翻了翻,摇了摇头。

 

司命书入手之后轮回的全班人马全部投入到了调查司命书的工作之中,甚至他们根据司命书流动的路线在死灵露头之前就将其扼杀干净。

但即使已经将伤害控制到了难以想象的最低,死灵入侵的目击报告还在源源不断地飞向秦南支部,而这个时候,尚还没有任何一个人能说出司命书到底是什么。

叶修知道王杰希知道,但他也清楚王杰希不会说。

给蓝雨或者他帮忙只是王杰希的职业道德,但司命书的真相是王杰希的底线问题。

在底线问题上,这位魔术师向来口不对心,冷漠残酷得要命。

 

“行吧。”叶修抽完一支烟,起身拍了拍裤子,“大眼,之前和你说的,还照着之前的来吧。”

王杰希点了点头,一抖长袍消失了。

魏琛站在楼梯口,手里的烟早就燃尽了。

“你完全可以进去看看他。”叶修说,“说不定他看见你也就解开心结不跟着喻文州在一起混了。”

魏琛把烟蒂扔到楼梯口另一边的垃圾桶里,瞪着叶修有些无奈:“你们玩战术的心能不那么脏吗?”

“我打算告诉他。”叶修沉了沉心神说。

魏琛看他的眼神里面慢慢起了变化,他又点了支烟——他思考的时候烟瘾总是特别大,最终艰难地点了点头。

叶修看着魏琛嫁女儿似的纠结表情,轻飘飘地笑出了声:“不过无论选择什么,都不会是条轻松愉快的道路。”

难得说了句有哲理的话,叶修朝魏琛摆了摆手,回屋去了。

这对闪光弹也该谈完感情面对现实了,现实可是很凶残的。

 

在黄少天栽在喻文州怀里体会失而复得的喜悦时,现实正如火如荼地由凶残迈向更凶残的境界里去。

江波涛甩着天链快速地从死灵之间穿过,剑柄在手中翻转兜出一个不大的圆环。闪烁的暗紫色在腾起的黑雾中变得更加难以捉摸,电光就从圆心破裂,击穿那些虚幻的身体炸出冰霜和火焰。

他不敢怠慢,在好不容易杀出的空地间将剑尖往地面一点,在刺耳的嗞啦中画下简单的阵法。

耳机里响起周泽楷的声音:“退后。”

江波涛单手拎剑将剑身横拍出去,空出的手两指交叠向下弯曲,在静谧而至的弹雨间卷起一阵狂风。

风的轨迹带着子弹在死灵间起舞,江波涛向后空翻,在空中旋转身体带动剑刃乘风取命。

周泽楷的枪击在四散的黑雾中留下一道道七扭八歪的硝烟气息。在风戛然而止的那一刻,突然有细微的崩裂声在地面上蜿蜒扩散开。

阵法中转过几道晦暗不清的光,紧接着天崩地裂。

周泽楷顶着礼帽从某一扇窗口飞身而出,双枪在他指间旋转化作刀光剑影,千军万马顷刻灰飞烟灭。灰风衣腾风鼓动,仿佛天神降临。

旁地里突地斜挑起一道银光,周泽楷脚尖一踏落地翻身,战矛从他的帽檐堪堪擦过,矛尖斗气化作龙影朝死灵便是吟啸而去。

茶色利落短发的年轻男人一记豪龙破军出手,时机、伤害、位置都卡得极准,周泽楷翻手将碎霜插入枪袋,在渐渐散尽的黑雾中朝男人做了一个微笑的表情。

江波涛这时也拎着剑走过来,正听见周泽楷开口:

“嗯……孙翔。”

孙翔将战矛一收扛在肩上,应了一声,又喊了江波涛一句。

江波涛点了点头,心想孙翔的到来真是帮了大忙。

 

孙翔这个人呢,是这几年声名鹊起的一个新生代能力者,最辉煌的战绩是重新捡起了叶修当年的代号一叶之秋,并在叶修将却邪转送给他之后登顶第二代斗神。

这是一个极年轻的男孩,初出茅庐便名满天下。最初联盟本想将孙翔交给肖时钦带,但肖时钦一年后升任心脏组总组长,事务实在繁杂,孙翔便单了下来。柳暗花明的是周泽楷这个还正当年的最强能力者,突然提出要接手孙翔作为他以后调任中间人的执行者。

这个选择实在早得有些不科学,但之后不久蓝雨的黄少天不知道打哪儿领回来一个小孩儿也作为二代执行人培养,孙翔这件事也就如此不了了之。

孙翔体系上直属于秦南支部管理,只是在周泽楷名下挂了号,周泽楷话又太少,综合下来孙翔骚扰肖时钦的次数反而更多一点——单干不好得到任务源,都是肖时钦给他解决实际问题,这才有之前的那段抱怨。

结果刚把和孙翔沟通提上日程没多久,这个从没打过配合的三人组就在死灵入侵中被迫赶鸭子上架了。

令人意外的是,他们的配合出乎意料的好。

 

江波涛查看了终端上的地区实时监控数据,调整了下耳机的位置,这才放松了肩膀朝着周泽楷说:“情况已经基本压下来了,剩下的蓝雨接手了。”

周泽楷嗯了一声,孙翔把战矛提在手里空转,直截了当地扯了兜帽带上说:“我过去,反正小事情说叶修不能动,我也没事做。”

江波涛把剑插回背上的剑鞘,抱臂笑了笑:“那我们一起过去吧。”

 

阴天,薄雾,有轻雨,微风。

坐标定位系统正常运行中。

防风镜镜面搭载解析程序载入。

地形状况确认。

死灵分布情况确认。

开始倒数。

5、4、3、2、1、0,目标已锁定。

连串火光突然在地面炸亮。

气流嘭地掀翻道边停着的一辆轿车,一时间玻璃碎裂的声音和沿街车辆的报警声,此起彼伏地尖叫起来。

“这种事真是压力山大啊……老大还没到吗?”郑轩把防风镜从头上扯下来,看着满街乱飘的黑雾耷拉着眼皮抱怨道。

“还没有,才刚联系上黄少。”宋晓搬了个板凳坐在郑轩旁边,从三层楼的窗台望出去,“这就清干净了吗?你才打了一波吧。”

“李远在下面放小怪呢,不能扔手雷。”郑轩蹲在宋晓旁边托腮望天道,“话说你跟我在这儿坐着干嘛。”

“不能近身打我当然就板凳了啊,”宋晓答,“徐景熙干嘛去了?”

郑轩抬手比划了一个拔刀的动作,宋晓恍然大悟地点头。

两人在这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带着的耳机里突然刺啦一声,李远的声音响起:“我看见轮回的人了,还打不打?”

郑轩摇着头连连说压力山大,又端起他那支狙击步枪冲着楼下就是几枪,倒是把死灵和轮回三人组都照顾了遍。

“蓝雨的弹药专家今天有点狂啊?”孙翔甩动矛尖铛地把子弹撞开,冲楼上喊话,“枪淋弹雨出来!”

郑轩伸出一只拿着手雷的手,然后在周泽楷将它打爆之前扔了出去。

他不想和轮回打交道啊孙翔怎么也在这里啊老大他俩怎么还不来啊真是压力山大……

看着随手一扔的手雷在半空就和周泽楷的子弹短兵相接,弹出的火星儿从江波涛额发上撩拨过去,从头到脚一副说句话呗的挑衅劲儿。

江波涛笑着甩了甩头发。蓝雨的支持部队真是,不管怎么喊着压力山大,跟着黄少天干活的人,多少都沾上了点不服来战的脾气秉性。

他的手从腕表上拂过,在投影出的空气屏上简单地点了几下,切进了蓝雨的通讯频道。

他刚要开口说明来意,就看见孙翔早就剿杀一干死灵直戳戳地指着暴露出来的蓝袍召唤师。郑轩的枪口朝孙翔调转,周泽楷扶正礼帽举起碎霜。

围观了全程的死灵们表示这几个人尊重点反派的鬼权行不行你们自己先一副要打起来的样子为哪般啊?

 

打断胶着气氛的是剑客飞鸿般掠过的光剑,还有一连串吵闹的周泽楷把枪放下孙翔你小子指着我们的召唤师想干嘛想打架吗来PK啊我一分钟打你八个你信不信你们轮回的场子了不起啊趁我不在就欺负人?

郑轩把枪收了回去往下跑,宋晓扛着凳子跟在后面,孙翔的战矛提在手里这时候反倒不搭理黄少天的挑衅,周泽楷的枪被旁地里伸出的一只手往下压了压,江波涛朝后偏了偏头,果然见着喻文州一团和气的眸子不动声色地和他对视。

先败下阵来的是江波涛。

“下一个定点清除蓝雨也要一起上吗?”他问。

“我们希望能够得到轮回的治疗支持,我们的守护使者还有些别的事情。”喻文州随即提出要求。

回答他的是被两人夹在中间的周泽楷。

“嗯……可以。”

 

在强上对决中针锋相对了无数次的蓝雨和轮回的关系如何,用黄少天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可以很清楚明快地表达出来。

黄少天说,我什么也不想说。

而两支完整队伍的第一次联手,也基本处于让别人什么都不想说的地步。

 

江波涛两人平日里时有与黄少天两人互相照应的任务,四人相互之间的熟悉程度自不必说,又都是战术素养极高的人物,对打起来爽快通透,合作起来一样神清气爽。孙翔性格固然不佳,对待战斗却是一等一的执着专注,斗神之名绝非吹嘘。而蓝雨的支持部队对轮回的微词多半只是强上对决中的遗憾败北,和执行中的任务更是半点关系都不沾的。

 

然后呢,四大豪门之二强强联手,控制局面起来简直摧枯拉朽,那交错的剑光弹影诅咒波动直教人觉得要不是这死灵入侵似乎没个尽头,他们非得连真理之渊的房盖都给掀了不可。

大战过后,黄少天收刀入鞘,狠狠吐出一口憋在胸口的郁气。

今天他杀得尤其狠,最快的时候连周泽楷的子弹都比他慢上半拍,这也让他的剑有些失了准星,但这一点只有他自己清楚。死死攥着的痉挛的小指,是怎么艰难地弯出一个贴合剑柄的弧度。

他觉得他其实没想那么多,就好像游戏很多反应都拜赐于那瞬间的下意识。

他就是在他反应过来他今天有些失控时,下意识地觉得一杀和联盟都在扯淡。

叶修的话从他的左耳朵钻进来,本来应该从右耳朵钻出去的,结果那句话在他的脑回路中不小心迷了路。

 

那时叶修关门落锁,把烟捻灭在烟缸里抬头,黄少天从他眼中看到了很多一闪而逝的果决和信任。

“皖南主负责尹泠,希望你能主动解除和喻文州的中间人关系,你的死活喻文州将再不受牵联。”

“我直说,你自己决定。”

 

他转开卧室的把手,在关门落锁后把剑和自己往床上一扔,团进被子里生自己的气。

如果他继续站在喻文州身前,他到底能不能护得那人周全?

上午发生的一切也许只是个意外,但眼下任何一个小小的失误都有可能覆水难收。

他要怎么选?

甚至……抛去死灵入侵,他还是被联盟追杀的对象。

他在被子里气急败坏地来回翻身,满脑子的理智都在说解除关系对谁都好喻文州一定能理解。

他的手摸到冰凉的剑身,而后他把自己的脸埋进枕头,希望下一秒他可以自己捂死自己。

 

喻文州站在黄少天门口,抬了一半的手悬在空中,最终慢慢放回身侧。

他一步一步地后退,接着转身,穿好大衣,开门离开。

 

黄少天插着耳机,剑挎在腰侧脚步匆忙地穿过人潮往约定的地点走去,叶修站在路灯杆下,在看到黄少天的时候弯折了烟朝一旁随手一丢。

「我们来做个了断吧。」

「好啊,地点我定。」

通体暗沉的战矛和泛着幽蓝的剑刃在他们的使用者手中,顷刻短兵相接。

黄少天眼中全是沉淀的淡蓝杀气,叶修嘴角的弧度毫无温度。

这是一场生与死的战争。

 

喻文州敲了敲秦南支部会客室的大门,里面坐着的人好像料定他会来一样平静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部长,”喻文州在尹泠的眼前站定,“我已经决定了。”

“无论如何,我会陪黄少天走到最后一刻,绝不放手。”

 

为了守护那个藏在心窝里面的存在,这一夜有人选择握紧武器,有人选择放弃退路。

黄少天不知道喻文州为了他和联盟摊牌。

喻文州不知道黄少天为了他和叶修一战。

但那一刻,他们心跳的频率是如此的相同。

这个人就是我的底线,而我绝不后退哪怕一步。

 

「那温柔便是你我的无期徒刑」

 

然而没人知道,这条失却了退路的前方,是否置之死地,而后生?

 

 

第十二章 正中红心

 

如同夜空中盛开的灿烂礼花,战矛与剑刃在空中交错出明灭的颜色。

黄少天的淡蓝剑气在昏黄的灯光下犹如鬼魅,居心叵测的走位更显妖异刁钻。

叶修周身淡金色的光芒绕着战矛融入光晕,又在黑暗处铺出一片模糊的亮堂。

在光和影的魔术之中黄少天精确地计算着步伐的大小和走位的落点,依靠视线的盲点捕捉着着叶修的破绽——从固有风格上来讲,他确实不希望和叶修打硬碰硬的正面战。

叶修也不心急,只是偶尔试探性地出招,但他的每一次动手,都能准确干扰黄少天战术上的打算。

在许多人眼中高手过招该是极快的,电光火石间刷刷刷刷就胜负立见。而在一点也不酷炫的现实中,真正的高手过招,不仅节奏极慢,每一次见招拆招的碰撞更是思考奇多,尤其眼下的情况让两人都很爱惜羽毛,更是轻易不舍得拿命去搏。

两个人都在等待对方的破绽,这让他们的招式极其谨慎,生怕一个手快就给对方留下空当。在这种两人能力旗鼓相当的情况下,哪怕是一个极小的失误都可能会被对方一波带走。

奔放华丽的战斗场面开始于叶修的微小破绽——在他由矛化盾想要化解黄少天突然出手的一击拔刀斩时,被捕捉到了形态变化时以毫秒计算的延迟。

黄少天的剑招极快,一身的剑意全凝在剑上几乎化作了实体。

不到一秒的破绽,也只有一杀响当当的机会主义者黄少天才能捕捉得到。

而被黄少天抓住破绽还能打出一波防御反击的,纵观联盟也就只有叶修能做得到。

这不是来自什么了解,或者精密的计算,仅仅是依靠熟悉,身体本能的反应,和多年战斗积累下来的过人经验。

最终的战果是他的杖中剑蹭过黄少天的脸颊留下一道细小伤口,而黄少天的剑直戳在他的伞盾上,再下一寸就是他裸露在外的腹部。如果不是千机伞这武器的千变万化,此时叶修已经败北。

两人同时后跳再度拉开距离。黄少天伸舌抿了下淌到嘴边的血线,再度隐匿于黑暗之中。

这个人的忍耐和蛰伏,也是一杀中最顶尖的。

一次不成,那就等待下一个机会。

既然能被他试出来形态转换时的空当,那么这种机会只要肯等,就一定会有第二次。

可惜的是叶修没有给他第二次机会。

填补空当的赫然是一把不知何时出现的匕首,从伞后图穷匕见的一瞬间就削断了黄少天数根额发。

或者说,假如换做别人,现在落地的就不是浅黄的发丝,而是如注的鲜血。

两人终于避无可避地缠斗到一处去了。

叶修的优势最终淋漓尽致地体现在了攻击范围上。

剑者长于近战,黄少天也一直牢牢控制住了叶修让他无法拉开可以扫射的距离。

但战矛的攻击优势在于,当它就那么直愣愣地戳出来时,黄少天避无可避只好退去。

拉开距离也不过几秒时间,黄少天却大势已去。

他踩着毫秒的空当就能打得叶修极其难受,几秒时间拱手送给叶修,把他击溃不能太够了。

“打得不错。”叶修的战矛抵着黄少天的咽喉说。

黄少天没有聒噪,也没有回应,只是有点苦涩地笑了笑。

他背后就是叶修等他的那个路灯杆,隔着厚实的衣服意外没什么凉意。

他把脖颈侧了侧,将动脉裸露了出来。

打得再不错,棋差一着,也只能落得一个下场。

希望喻文州看到他的时候,他能死得好看一点。

 

叶修手中的战矛突然回折变成伞状,黄少天一愣,绷紧的脊背下意识放松下来。

“那一副壮士就义的表情给谁看呢,哥又不要你命。”

叶修从口袋里摸出烟来点上,顺手扔了一块巧克力给黄少天。

黄少天把巧克力塞进嘴里,甜腻的味道堵住了他满脑子的疑问,于是他就只好带着一副解释解释的表情看着叶修。

叶修吐出一口烟,指尖一勾把手机往黄少天怀里一丢。

“哥懒得解释,自己看吧。”

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存储名为「安素」的短讯界面。

「都被通缉了你干点正事行不?十年前你可不是这么腻歪的人,杀个人很难吗?」

黄少天被这没头没尾的短信搞得有些糊涂,不明所以地嗯了一声,接着往下翻回复。

「姑奶奶你也不看要我杀的是谁。」

「还有啊少拿那事说话,你就是想让皖南下不来台别拉我躺枪。」

“我次奥?!”黄少天瞪着屏幕,“这什么情况?”

“一言以蔽之就是,咱俩的事就是以秦南主负责安素带头的神经病发,而哥刚好不太喜欢被神经病威胁。”

黄少天表情很纠结地问:“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继续拖着安素?”

“咱们人还没齐,眼下死灵入侵也闹得很厉害,不是个反抽联盟的好时机,”叶修说,“这场戏还得按着安素的剧本演,韩文清会拉着人来灭我,拖不住的时候我也会对你们出手——这次我让你来是想告诉你一个事,小朋友不要太自以为是。你把自己的行动组当什么了?永远不要忘了——”

“蓝雨之所以强,不仅仅是拥有当世最好的剑客和杀手。”

“对于基石来说,被当做弱不禁风的小姑娘保护是一种莫大的侮辱。”

叶修收回手机,那里面其实还有一条被他删除了的短讯。

「支会你一声,那个术士要和执行人一起死,替我送一个闪光弹。」

他转过头看站在灯杆下面愣着的黄少天,笑了笑说:“所有感情都是相互的,不要以为只有你自己会牺牲。”

天空中又开始滴滴答答地下起了雨,叶修把伞打开,举在了自己头顶上。

被雨淋了一个激灵的黄少天冲着叶修的背影喊:“叶修叶修我靠等等谁问你这个了我问你十年前是什么情况啊?”

叶修侧过脸回道:“没什么,陈年旧事罢了。”

无非是并肩的人先后离去,想要保护的存在落成了别人的把柄。

不过没关系,有些东西,他早晚是要拿回来的。

 

雨越落越大。

黄少天站在雨中,任凭雨水浸透他的短发,再经过脸颊上的伤口滚进领口中。

灯光模糊地落在他的肩上,迷惑了他眼中的景色。

叶修侧头时寂寞的神色却在他的脑海里越来越清晰。

他慢慢地咬紧了嘴唇。

他的错误从一开始就开始了,为什么直到叶修说才发现?

自以为是保护。

直到变成伤害。

天空和他之间突然插入一张宽阔的伞面。

有些冷的手指擦过他脸上的伤口留下治愈的白光。

他转头。

“老大让我接你回去,黄少。”徐景熙撑着伞,递给黄少天一张手帕。

 

不过十几个小时后,叶修失踪的消息在本就不平静的上海再度扔下波澜。

陈果清早起来习惯性地敲打叶修的房门,最开始没得到回应并不以为然。

直到日上三竿,魏琛从屋子里爬出来大呼小叫地找剩下的小笼包吃,乔一帆给他递水,他顺口就问了一句叶修呢的时候,别墅里的所有人才意识到叶修可能根本就不在。

最先反应过来要给叶修打电话的是安文逸,但十个电话如同石沉大海没有回应。在最后一个电话在冰冷的“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中被挂断的时候,一直在试图追踪叶修脑电波的罗辑也宣告失败。

魏琛脸色极难看地给王杰希挂电话,结果一无所获。

那瞬间客厅里的气氛连喊着老大去召唤神龙了的包子都闭了嘴。

“怎么办?”陈果问魏琛。

魏琛摇摇头说:“我不知道叶修的打算,相信他吧。”

乔一帆掏出不停震动的手机给陈果看了一眼,来电人显示为高英杰。

“接吧。”陈果说,“我也给唐柔打个电话。”

乔一帆感激地看了陈果一眼,回自己卧室接电话去了。

陈果也去给参与死灵清理的唐柔打电话,魏琛摆了摆手,让大家散了。

安文逸回到自己屋里,发现自己没带在身上的另一部电话上正显示着一个未读短讯。

「已抵达,勿念。张新杰。」

 

机舱外下着小雨,最先走出舱门的张新杰把脑袋从手机上抬起来,林敬言正巧把打开了的伞递给对方。

他们两个站在舷梯下等了一会儿,带着兜帽的少年慢吞吞地从舱内走了出来。

脾气好好的林敬言开口问那少年要不要伞,对方摇了摇头,从包里把自己的雨伞拿了出来撑上。

“联系上韩文清了吗?”林敬言又问张新杰。

张新杰看了看腕表上投影出的通讯界面,点了点头道:“嗯,张佳乐孙哲平也在。”

“孙哲平?”林敬言显然有些吃惊。

“义斩的执行人,应该是叶修的功劳。”

张新杰说完,看了一眼跟着他们后面走着的少年接着说:“不过我们先把莫凡送过去吧,我问了安文逸他们住在哪儿。”

在叶修之前和张新杰的沟通中,特意提到了希望张新杰顺手把莫凡给他带过来——顺路,而且比起需要满世界找队友的叶修来说,让两个一杀大神去捉一个飘忽不定的自由佣兵简直轻松加愉快。

出了机场,林敬言把车从停车场提出来,载着三人往叶修的住处去,路上张新杰接了两个电话,从表情看都算不得什么好消息。

车稳稳地停在别墅门口,林敬言拉上手刹,趴在方向盘上回头看。

“叶修失踪了。”张新杰开口,“肖时钦到上海了。”

的确都不是什么好消息,且不说叶修,肖时钦的到来无疑会让形势产生新的变化——而这个变化是好是坏,恐怕只有请肖时钦来的人才会清楚。

想到弹丸之地的上海竟然云集了一杀最顶尖的数个行动组,林敬言倚在车门上,透过平光镜片露出温和的笑容。

那个家伙,不知道会不会来凑这个热闹。

 

方锐半眯着眼睛,双脚翘在电脑桌上,嘴里还有半块没吃完的水果糖,一副令人不敢恭维的姿态看着坐在对面的男人。

“你是怎么知道,我在出道之前的能力判定是气功师的?”

叶修咬着烟开口说:“联盟对于双重能力者,从来都是非常关注的。”

“所以,你是在邀请我抛弃呼啸和我现在第一盗贼的身份,来和你玩一场基本没赢面的游戏吗?”

叶修点点头:“你和唐昊接触不良,此时不撤更待何时?怎么样,来跟哥混呗。”

方锐啧了一声,把脚从桌子上撤下去朝叶修的方向附身:“你确定你不是喝多了来逗我的?”

“哥长得很像逗你玩吗?”

“你看我真诚的眼神,”方锐睁大了眼睛,“我觉得你不光在逗我,这个玩笑还很恶劣。”

叶修笑了一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来:“气海迷惑,属于气魄澜起和隐匿迷惑的二重叠加能力,整个联盟独一份,连这个称呼都是给你特意造的,我说得没错吧,方锐大大。”

“上海这摊浑水,你老东家皖南主负责尹泠,前呼啸中间人林敬言可都在了,就等你了啊。”

“你以为是二缺一斗地主吗?”方锐问。

“不斗地主,斗联盟。”叶修一本正经地纠正对方。

“行吧,我考虑考虑。”方锐眯了眯眼回答道。

“呦还考虑考虑,别是当盗贼当久了不会气功师的正派打法了吧?”叶修笑着激他。

“我怎么打还用得着你教?你让我想想,这期间要么闭嘴要么滚。”

方锐起身往卧室里走,把叶修和他不靠谱的提议都扔到了他的瞌睡虫后面。

叶修没说话,把被自己调成静音的手机从口袋里拿出来,掠过一大堆未接电话和短讯直奔主题。

「小肖到了吗?」

「到了,正要去找喻文州。」

「交给你了啊。」

 

喻文州站在十字路口等红灯,眼睛注视着斑马线那边站着的一个高个儿青年。

那是一个看上去非常平淡的青年。

鼻梁上架着半框眼镜,长相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坏,倒是有种天生的客套和稳重从那眼神中蕴出来。

他背着一个不大的工具箱,耳朵上别着蓝牙耳机,揣着手站在人行道边,像随处可见的白领一族,刚刚下班准备回家。

如果不是那个工具箱上一个并不起眼的枪剑交叉的标志,没有人能想到这就是第一杀手联盟中最为出名的“心脏组”——战术战略决策与情报分析部的年轻部长,有第一机械师之称的肖时钦。

 

作为一个出了名的战术大师,肖时钦的风格与张新杰的严谨克制,喻文州的机会主义,以及叶修的全面打击都不甚相同。这是一个会基于最坏准备的,利益最大化者。

他统领着充满各式各样奇才的心脏组,不仅要平衡着整个一杀内部的势力均衡,更要随时准备为层出不穷的突发状况而做出最佳方针。这也导致了他经常受到各方辖制而无法发挥全力,但坐到他这个位置,这些牺牲都是必须的。

就像现在,他明明是最强的机械师,却要以一个势力中间人的身份帮助喻文州和叶修斡旋。

但这是争取时间非常关键的一步,尤其是在喻文州过早对联盟坦诚了不会放弃黄少天这一张底牌的情况下。

 

在事件刚开始时他曾旁敲侧击地问过上位者,对这场有些莫名的追杀有什么想法。

得到的回答,并不乐观。

那是一个带肖时钦进联盟的长者,他对形式的分析牵扯进了许多在肖时钦耳中算得上如雷贯耳的名字。最终得出的结论是,肖时钦想要的平衡,很难。肘掣叶修的存在实在对叶修太重要,那甚至是完全凌驾于一杀这个组织之上的。

叶修既然肯对黄少天兵戎相见,显然也是逼不得已的壮士断腕。

 

眼下看来,叶修确实被一些不能说的东西牵绊住,以至于他们不得不按着上位者的剧本来演一场一步走错就会损失惨重的戏剧。

“事实上我认为你实在有些鲁莽了。”肖时钦在沙发上落座,他对面正是从秦南支部回来,神色间有些疲惫的喻文州,“你完全可以和上面再拖得更久一点,这有利于周旋。”

喻文州很客气地笑了一下,回答道:“少天私下跑去见叶修了。”

肖时钦了然。喻文州那半句没说的话,是他不能再等了。

等不起那些再耗下去的变数,赌不起心脏组互相的信任到底到了什么程度。

 

心脏组成员不多,由于性质所限大部分成员都各有各的想法,平素里也少不了勾心斗角。就像这个组长的位置本该是叶修来坐,偏生赶上那是个说了不就绝对不点头的角色,肖时钦从性格上也更适合统筹,便推来选去让他上了。

这次参与其中的,包括肖时钦自己在内,喻文州,叶修,张新杰,王杰希,江波涛都是心脏组的成员,这其中属肖时钦和王杰希的侵略性较小,其他的在战术决策上全是咄咄逼人的主顾,让这样的一群人团结起来虽然并非难事,却也绝非容易。

这样的组合,尤其在叶修似乎已经是二度和黄少天正面碰撞的情况下,也难为喻文州能等到现在。

“现在的话,应该是首先考虑叶修针对你们的打击吧。他的底牌还不能掀,换句话说还是会组织对你们的有效打击。”肖时钦从宋晓手中接过咖啡,低声道了谢。

“在这个选择余地不多的方案中,我觉得叶修会从我先下手。”喻文州说这句话的时候很平静。

“那么……”肖时钦看着宋晓把房门带上,接着说,“你从尹泠那面请求来的是什么救援?”

“没有。”喻文州摇了摇头,“只是一些环境的加成,其他的我还是要自己来解决。”

“你把黄少放倒在卧室,是打算去以身试险?”肖时钦问。

“你最擅长的,不就是在极度弱势中求取胜利吗?”喻文州笑道,“我不会放弃少天,但我打算先把弱势暴露出来。”

“然后等他来——”喻文州做了一个瞄准的手势道:

“正中红心。”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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