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职本<温柔徒刑>特典,难得上来一次发了算了(。)
Turn Left, Turn Right.
At the Eternal Moment.
将「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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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很难从某一个侧面了解一座城市。
无论是旅游攻略中光鲜亮丽的照片,亦或是无数史料中从未失色过的种种记载。
比起一座城市动辄千米的深厚地层,所有的形容都显得过于单薄和苍白。
<杀漠>
韩文清在飞机进入降落阶段时打开了遮光板,透过狭小的舷窗看着七千米以下的宽广土地。
这一天天象极好,即使在平流层也能够清晰地看到稀疏的云朵在对流层缓慢地飘,深深浅浅的土地颜色从白茫茫雾似的空气中裸露出来。
无法得知哪一片是乡村的田垄,又有哪一片是城市的道路。
韩文清手搭在扶手上,抬眼看了看飞机上循环播放的里程监控图。
一千二百公里的旅程已接近尾声,地图上显示出再有十五分钟,这班飞机就将在西安咸阳国际机场二号航站楼降落。
飞机降落前的最后十五分钟常常是一整段航程最重要的时刻,但正因如此,这也是一个十分百无聊赖的时刻。
电脑要关闭,小桌板要收起,椅背打直,睡得昏昏沉沉的乘客疲倦地耷拉着头,有不少人已经开始蠢蠢欲动收拾妆容和行李。
韩文清不为所动地将视线锁定在窗外。
其实飞机降落的最后阶段,从来都是一种别样的享受。
慢慢看得清楚的麦稻田垄,慢慢看得清楚的乡间公路上有箱型车相对行驶,慢慢看得清楚一座城,自云端显露出它的模样。
韩文清第一眼见长安,便是自空中俯瞰下去。
似乎和每一个他走过的地方都没什么不同,但又好像不尽如此。
下了飞机,取了行李,站在城际大巴的售票口前,韩文清看了一眼手机上的地址,给那条短信中附上的电话打了过去。
电话嘟嘟地响着,初春还发冷的风从大厅门口吹到韩文清身上,让他很轻地皱了下眉头。
在机场地勤开始尝试着接近这个身高足有一米八几,表情凶恶的青年人时,韩文清的电话终于被接通了。
那边的声音在信号的传递中显得有些冷清。
“你好,我是张新杰。不好意思,手机刚刚不在我手边。”
“我是韩文清,我下飞机了。”
那边停顿了一下,复而开口。
“你是在咸阳T2下来的吧,找到城际巴士,坐一号线到头,然后转x路,在小南门这边下来,我在城门下等你。如果找不到,到时候再打电话。”
韩文清应了,干脆利落地买好票上了车,向他的目的地出发。
韩文清是一个旅行中的能力者。
准确来说,他是一个在寻找适合自己的中间人的,隶属于第一杀手联盟的强大能力者。
或许正因为他太过强大,又总是一往直前不求回避的打法,他出道将近四年,却始终找不到一个适合他的中间人来做搭档。
他的上司,联北大区总负责人白纪言,在不久前结束的那场统筹会议上直接扔给了他一张信用卡,留下一句出去转转,看见合适的带回来,就轻飘飘地走了。
韩文清出道三年半,不过二十一岁的愣头青小伙子,莫名地被发了一大笔奖金出门旅游,他倒真放了放任务,收拾行李到处去见世面了。
结果一走半年多,先忍不了的反而是脾气糟糕的白纪言,直接大手一挥买了去西安的机票,要他乖乖去跪始皇小政,要霸气泄露的唐明皇为他解决下感情问题。至于接待地陪,联北大区负责人发话,自然是请了西北大区的首席来解决衣食住行。
虽然来的一路上韩文清也没有想明白白纪言那一通话到底有什么逻辑,但他向来是不懂迂回的,等飞机这等庞然大物落了地面,他就把注意力集中在他的眼前了。
他总是向前看。
从地处西安西北的咸阳到西安最繁华的钟楼商业区,韩文清没有准确地计算这一路来的时间,也许一个小时,也许一个小时更多一点。
他更多时间都在看着窗外,从一个荒凉的城镇到另一个不算繁华的井巷,他兴趣缺缺,拿着手机百度着张新杰告诉过他的路线。
直到售票员上车喊了一声钟楼到了,他才从自己手机上抬起头来。
这一抬,正好与西安碑林区最核心的那幢钟楼,撞了个满眼。
韩文清不是什么懂艺术的人,看不出保护建筑翻修下掩藏的古旧痕迹,但他拉着行李看着澄净天空下巍峨的钟楼,不由得对这座城市产生了非常友好的情绪。
他拿着地图判断了下方向,朝着X路车的车站走去。
西安自始至终就是一座古城。
像上了年纪却矍铄异常的老人,有些古板却不招人讨厌的固执。
建设中的城市把黄土和地层混在一处变作大大小小的管线坑道,不知道埋了多少了不得的宝藏的地下呼啸着跑过地铁怪物,沿街摆摊的小贩卖着和西安绝无关系的小吃饮料,路上到处是旅游观光的行人带着好奇四处打量。
这一切却和抗拒外敌的城墙,镇守王土的钟楼,那些不知道存在了多少年的历史文物,很奇妙地格格不入在了一起。
好像这位赶时髦的老人手里举着他的平板电脑,他可能并不喜欢这东西胜过老报纸,也可能现代的电子设备根本不适合他,但却没有一个人觉得违和,甚至会对乐于接受新事物的老人大加赞赏。
这其中的逻辑实在奇怪。韩文清沉着一张脸思考,眼神偶尔掠过途经的城墙,留下一点点欣赏——他丝毫没发现,他生人勿近的脸孔和常年杀伐的气场让公车上的所有乘客都有点提心吊胆。
他在张新杰和他说好的车站下车,看着不远处连绵的城墙又有一点点感叹。
古旧的城门,回响的钟声,在快节奏的城市建设中,以一种不容更改的形势沧桑地矗立在静静流淌的河岸,它不说话,就已经悠悠地唱尽了六朝古都的繁华与没落。
韩文清拉着行李在这样的土地上行走,远远地看到来接他的人就垂着手,沉默地站在了天地交汇间,那巍峨不再的城门入口。
利落的黑色短发,简约的近视眼镜,平淡到有些冷漠的五官神情。
年轻的西北大区首席负责人站在城下,静静地注视着韩文清向他走来的步伐。
好像无论这时光如何流淌,这世界怎样变迁,都无法撼动他一般。
张新杰看上去就像这历史的城,带着近乎严苛的自制,和那之下不输任何人的骄傲,不必开口,他面上的神情已经如此清晰地说着。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无论这繁华是落下或是升起,无论这城市是否还如同昔日模样。那些都城的,传说般的历史,早已深深地沉淀进了这一片黄土之上的大地。
不变的长安,如同不转的磐石。
化作今日的西安,化作目的地的终点。
我自岿然,任时变迁。
向前踏过一座桥,万向轮在粗砺的地面磨出咯啦咯啦的响声。这并不是一段有多长的路,韩文清大步接近着张新杰,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一段路对他来说有多特别。
张新杰神色如常地抱起手臂,对站在他面前的韩文清点了点头,转身穿过城门,带着韩文清向他家里走去。
两人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他们穿过窄小的马路,四周是各式各样的小贩拥挤在一起,张新杰始终走在韩文清身前一步的位置,步伐规律而克制。
没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对的,即使他们之间似乎连最基本的问询都欠奉。韩文清理所应当地认为对方就是张新杰,而张新杰则早就在系统里把韩文清的家底都查了个遍。
走出不远的距离,张新杰停住脚步掏出钱包,站在卖凉糕的摊前问韩文清,你吃吗?
韩文清有些尴尬地摇头,紧接着提着一小盒凉糕的张新杰后知后觉地念叨了一句,不吃甜的吗?
因为他走得靠前,所以没看到走在后面的韩文清皱了皱眉,然后卖竹筒粽子的小贩惊慌地把车推远了。
等到上了楼进了屋子,韩文清将行李箱提到玄关放好,张新杰这才从口袋中取出一本证件夹,举在韩文清眼前道:“很抱歉我不能在大庭广众下向你做自我介绍。”
他说着打开墨黑色封皮的保护套,将里面印着联盟标志的证件亮了出来。
“我是中管统辖联盟大中华领联北大区第三负责人,西北分部首席执行官,张新杰。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我是韩文清,你好。”他朝张新杰伸出手来。
张新杰力道适中地回握。
“先进来吧,我把客房收拾出来了。”张新杰换好拖鞋向屋里走,给韩文清指了指客房的房门。
“你这次过来是想要找一个合适的中间人吗?这几天不少人都出去度假了,你要不要先看一看资料?我看过你的战斗风格了,给你筛选了几个辅助性比较强的搭档。”
韩文清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想到之前半年多一无所获的旅程和白纪言的嘱咐,回道:“我想在周边走走看,上面和我说要我去跪始皇小政……”
说到这个奇怪的称呼韩文清忍不住又是眉头一皱。
张新杰显然也愣了一下——不过他倒是很快反应过来,兀自点了点头进了卧室。
韩文清又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眼神四下打量着眼前的房屋格局。
张新杰的房子在老小区深处的三楼,周边环境没有临街的喧扰,很适合一个人独居。两室一厅的面积都不算大,但收拾得整齐干净,装修风格也十分利落简约,张新杰这人不爱无意义的寒暄,总有着自己做事的步调且很少受人干扰,好静和规律作息,就像这房子给人以一种非常利落内敛的印象。韩文清还注意到有一盆叫不上名字来的花摆在飘窗的向阳处,从那些欣欣向荣的枝叶中能看出内敛和冷淡并非他主人唯一的一面。
韩文清其实并不能从一间房子的装修风格和摆设中轻易地看透一个人。
事实上,他早在来这里之前就听说过张新杰的名字,很多次。
史上最年轻的地区负责人,早早便崭露锋芒的圣职牧师。
独一无二的能力,得天独厚的运气。
内敛低调的秉性和与此相同长于布局的战术眼光。
韩文清知道,这可是一个他鼎鼎有名的上司,钦点来的特别人选。
一个早在他成为一杀一员时,就已经问鼎巅峰,前途无量的人物。
是,放眼整个大中华领,能被白纪言常常一脸骄傲地挂在嘴边的人,实在屈指可数。
如果不是足够信任,她也不会将这里定为韩文清的“最后通牒”。
张新杰总是对的,他自然也会为韩文清选出一个最适合的人选。
等到韩文清在客房里安置好了他不多的行李出来,站在敞开门的厨房里沏茶的张新杰放下手中的茶具,指了指客厅的茶几道:“我筛了几个大概的景点安排了下行程,你看下有没有问题。”
韩文清应了声,拿起那份条条列好的旅游攻略仔细看着。
他想张新杰也许误会了什么——大约是把白纪言不走心的那句去跪始皇小政,让霸气泄露的唐明皇来解决感情问题当成了要带韩文清去旅游的意思。
不过也挺好的。韩文清翻到最后,面对一张白纸黑字的A++级通缉令露出了笑容。
他扫了一眼任务内容,问张新杰道:“和谁?”
张新杰端着两杯茶往客厅走,把茶杯在茶几上放稳才直起身开口:
“两组人,一个外围支持部队。你有三个备选搭档,资料我一会儿带你去趟本部。”
“名字呢?”
“季冷、逢山鬼泣、罗塔。”
韩文清点头,又问:“那你呢?”
“前方指挥。”
简单的午饭过后,张新杰带着韩文清驱车前往位于大明宫遗址附近的西北大区本部。
正值休假期的本部果然空荡荡的,只有紧急事态策略部里还有几个值班的能力者,一边看着监控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张新杰没有对他们摸鱼的行径多加干涉,径直进了电梯间,去了位于十五层的档案室。
档案室和一杀联调组的办公区都在同一层,两人一上来就遇到了几个正等着电梯下楼的人。
几个人见到张新杰,纷纷朝他打起招呼,然后又将疑惑的目光转向了韩文清。
“张部,这是你说的那个人吗?”其中个子不高,相貌平平的男子轻声问。
张新杰点了点头道:“就是他,大漠孤烟。”
说完他又转头对韩文清说:“这是季冷。”
季冷这时和同行的几人摆了摆手让他们先走,跟着张新杰两人往档案室的方向走去了。
“你好,我是季冷,真名也叫季冷。”季冷显然很高兴,朝走在旁边的韩文清自我介绍道。
“大漠孤烟,韩文清。”韩文清虽然长相唬人,脾气又直,但事实上性格还是很好的。
张新杰此时打开了档案室的门,转头对季冷说:“你不是刚忙完上一个案子的收尾吗?放你一天假,明天晚一点的时候在临潼临蓝路那边集合,我已经把任务发到系统里了。”
季冷比了个OK的手势,身形轻盈矫健地往电梯间奔,追他的朋友去了。
韩文清看着他的动作,偏头问了一句:“是刺客?”
“没错,”张新杰领着韩文清走进档案室,从最靠外的书架上取下两本资料,“你善于正面冲杀,适合圣职系或辅助性强,灵活机动性都比较高的能力者和你打配合,我这边没有好的圣职系人选,所以为你挑的都是辅助型的佼佼者。”
他把资料翻开到指定页数递给韩文清接着说:“季冷你刚刚也看到了,刺客的职业特性很明显,就是迂回包抄和暗杀,你可能就固有风格的对比上不太喜欢这样的能力者,但实际配合会打得很漂亮,与此同时刺客需要的配合度也很高。”
“另外两个,代号罗塔的白言飞,职业判定是元素法师,代号逢山鬼泣的李轩则是鬼剑。这两个人都属于大范围控场型能力者。就个人性格来讲,白言飞比李轩适合你,有些时候李轩容易想得比较多。但是李轩的年龄和你相仿,总体能力评价也很不错,所以我也把他列在了备选名单里。”
“你呢,这次想和谁做同组?这次任务的难度系数偏高,我希望你能慎重考虑。”张新杰合上了自己手中的那份资料。
韩文清思考了一下,决定说:“季冷。”
“好的,我会通知季冷。你执行任务时不必在搭档这个问题上太过刻意,如果有什么特殊情况,到时候我会在场解决的。”
韩文清本能地觉得这事不太对,他独来独往横冲直撞惯了,尚不习惯被别人主导一切的感觉。
“张新杰。”他在回程的车上开口。
“怎么了?”张新杰眼睛直视着前方道路,只分出一只耳朵来留给韩文清。
“我不需要指挥我的人。”
张新杰握着方向盘,微乎其微地皱了下眉头。
车子穿过南门往右转弯,他将车子停进停车带,转头直视着韩文清。
论到气势,韩文清敢认第二没有人会认第一,此时被张新杰略带愠怒地注视着,他反而找到自己一贯感觉一般,微微扬起了下巴。
注意到他的肢体动作,张新杰反而推了下眼镜,转为平静。
“每一个顶尖的能力者都会拥有他自己的搭档,这并不是一个非要由谁主导的关系。”
“搭档代表着配合、理解、守护、共同进退、互相协助,而不是掌控。韩文清,是你理解错了。如果你想要指挥谁——那么那个人一定不会是你的搭档。”
韩文清却保持着打开车门的姿势对张新杰说道:“证明给我看。”
“你的意思要是只靠一个人是没办法赢到最后的。”
“那就证明给我看。”
他临走前,从口袋中拍出了一枚徽章。
张新杰拿起来看了一眼,收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按理说两个人算得上不欢而散,但毕竟这两个人一个是年纪轻轻位居高位的张新杰,另一个则是脾气耿直能力强大的韩文清。
傍晚的时候,张新杰将任务清单上的最后一项任务准备做完,在事项后面挑下一个对勾,抬头看了看时间,刚好在计划之中。
他起身活动了下身体,走去敲了韩文清的房门。
韩文清开门看着他,直截了当地问道:“什么事?”
张新杰回答道:“晚饭。”
韩文清不太清楚张新杰到底是不是西安本地人,但从他带着他轻车熟路地找到一家非常火爆的小门面来看,这人至少久居西安,并且对当地美食做了像对任务前期准备一样完美的调研。
张新杰的品味很好,起码韩文清对这顿晚饭的印象还是十分令人愉悦的。
张新杰虽然比韩文清大上几岁,但毕竟也是正值壮年。两个人点了一桌的菜,到最后竟然吃了七七八八,还只觉得刚好饱了。
晚饭后两个人一起驱车去了大雁塔附近参观音乐喷泉。张新杰的“地陪”做得严丝合缝,一边进行着他每日必需的十公里快走,还一边把第二天的任务事项都和韩文清头头是道地讲了个清楚。
这让做完俯卧撑后入睡的韩文清,不自觉地抹去了两个人在车里的争执,无端地给张新杰加上了一点好感度。
——到此为止,他都没觉得有任何不对来。
他欣赏张新杰,哪怕这位惯于人先的青年和他有时意见相悖。
但那个时候的他没有预料到,后来的事情竟会如此展开——无论是之后的哪一点,他都没有料到。
比如说他现在站在一片飞沙走石中,甚至连自己前行的方向都没办法判断。
剧烈的风声遮挡住了一切声响,就连白言飞倾倒下来的炮火声都无法听闻。耳机的通讯频道里充满了嗞嗞啦啦的乱频,张新杰的通讯早在一句小心之后就断了线。
他抹了一把脸试图使自己的视线变得清楚些,紧握着拳头凭借风沙骤起前的印象艰难地向某处走去。
他们本来在秦始皇兵马俑的遗址旁集合,然后在正午时分穿越地宫接近了他们要铲除的对象——一个利用陶俑碎片组成了自己的死魂大军的地缚灵,不是白纪言挂在嘴边的始皇小政,而是一个不知从何而来鸠占鹊巢的,十恶不赦的疯子。
然后一切都井然有序,前方指挥的张新杰一直给他和季冷提供正确的坐标方向,通讯频道中和李轩两人的通讯也十分紧密。
然而就在他们包抄而上,即将实现合围将恶灵击杀的那一刻,日光晦暗,场景突变,飞沙走石骤然而起,只用了一瞬间就打散了他们的阵型,强行在他们之间撕开一个口子。
为了阻挡这突如其来的一击,李轩勉强架起鬼阵意图将四人重新聚集,但对手似乎洞察了他的想法,在所有人的措不及防下,一块石头从后击中了李轩的脊背。韩文清甚至连对方的痛呼都没有听清,就看到李轩的身影消失在了风暴之中。
他已经反应得很快了,但仍然没有来得及将离他最近的季冷留在他的视线中。
似乎正应了他的那句话一般,如今他只能孤身奋战。
所以说搭档这种事情,只不过是形式上的东西罢了。
他朝着季冷消失的方向前进着,同时在心里默默估计这场风暴会持续多久。
本来在白言飞的轰炸和李轩的控制下,那恶灵已经奄奄一息,而这场风暴会不会只是他苟延残喘的一击?还是说那恶灵还有后手没使,最开始只是故意示弱?
韩文清很快就得到了答案,因为从那沙尘的迷雾中,突然传来了士兵行进那整齐有序的脚步声。
韩文清眉头紧锁,站在原地摆出了攻击招架的姿态。
穿着盔甲的士兵慢慢在风暴中现出原形,他绷起手臂,一拳向最近的士兵打了下去。
红焰流光暴起,那泥做的纸老虎瞬间化为一滩碎片。
于此同时,一阵天雷地火配合着他的攻击砸进阵中。
韩文清知道,是他能力的使用让同样迷失的白言飞找到了正确的攻击方向。
通讯频道中的电流声已经消失,但张新杰的声音并未响起,频道中一片静默。
而此时越战越勇的韩文清早已无暇顾及这其中的异常。
整齐的士兵方阵此时已经被韩文清两人合力打得零零散散,风沙也慢慢有了小下去的趋势。
当韩文清意识到风沙的减小并非是由于他们的对手精疲力竭,而是受伤的李轩勉力将自己的能力推向极限镇压下来的时,白言飞的身影已经越来越近了。
“小……心……”季冷的声音从耳机中一闪而逝。
但终归有些晚了。
韩文清被一道黑气击中,在趋于平静的风沙中倒飞出去。
一直在接近他的并非是白言飞——
那是一个无比狡猾,又无比强大的对手。
韩文清就地一滚,无视砂砾在他的皮肤上硌出血印,挥舞起拳头粉碎了对方的下一道攻击。
他在不断释放的黑气中翻滚穿梭,越来越接近着对方。
在沾沾自喜的恶灵意识到不对的那一刻,它被韩文清的拳头狠狠地击中,往后跌了出去。
然后直直地撞到了不知何时出现的季冷刀上。
恶灵尖叫一声化为虚无,风沙骤停,韩文清大步向季冷的所在跑去。
季冷跪伏在地上,显然刚刚为了能将好不容易露出真面目的恶灵击杀,他使用了刺客唯一可以达到一击必杀效果的舍命一击。
在他刚要扶起季冷的那一秒,他的背后突然被什么狠狠击中,直打得他几乎跪倒在地。
他很快意识到,这是那只恶灵在故技重施——季冷刚刚杀掉的恐怕只是它的一部分罢了。
他撑着膝盖,将泛上唇间的血沫咽回喉咙,回身便是一拳挥出。
那只剩一口气的恶灵怎么敢和韩文清纠缠,连忙急退出去,站在远处尖锐地疯笑。
他环顾四周,不出意外的发现他们四人彼此的距离都并不远,白言飞和李轩都在他的五十步之内倒着。
这恶灵显然懂得什么叫分别击破,自己恐怕是他的最后一个目标了。
他抹去嘴边的血迹,提起一口气不死不休地冲了上去。
一道白光倏得从天而降,将他笼罩在其中。
他还来不及反应什么,就感觉到了身后有人轻轻地按住了他的背脊,低声吟唱。
暖呼呼的感觉包裹住了他背后的伤口,眼前蔓延的黑气被同样的白光蚕食,朝着罪魁祸首猛扑过去。
张新杰在他背后将他扔下的那枚徽章塞回他掌中,开口道:“我证明给你看。”
韩文清没有回头,而是心领神会地展开了反击。
张新杰的治疗与攻击一直完美无缺地响应着他的节奏,这让韩文清感到越打越顺,越战越勇。
似乎在每一次与以往无甚区别的挥拳中,都有了一种放心大胆的毫无顾忌。
恶灵最终还是倒在了他和张新杰的围剿之下。
支持部队一拥而上,而张新杰始终冷静严谨地指挥着工作,将受伤的其他三人进行简单治疗后送往医院。
韩文清站在外围用绷带包着自己的拳,发觉如果是这个人,如果是张新杰的话。
搭档两个字,听起来还不错。
事情结束后不久,白纪言的电话也到了。先是询问了任务的进展和接下来的安排,最后委婉的表示小政都帮你到这儿了还不行,你可真是天煞孤星的感想。
韩文清当然没听出白纪言圈圈绕弯弯下的真正意思,只草草地定了回程的时间便挂了电话。
张新杰那时候正埋头于案间写着结案报告,他把回去的机票订好,只转发了条短信给张新杰以示通知。
张新杰的反应一如既往,只不过这次多了一份和上次不太一样的,单纯的旅游攻略。
他们两个人背上包隐藏在滚滚的人流中,从大唐芙蓉园到大小雁塔,从大明宫遗址到华山论剑,从华清宫再到秦始皇陵。不明真相的张新杰看着很严肃对着封土堆鞠躬的韩文清,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而同样不明真相的韩文清围观了回程车上张新杰炉火纯青的哄孩子技巧,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一路上张新杰帮韩文清挑了不少土特产,在韩文清离开之前的最后一天他们去医院看望当时伤得最重的季冷。
季冷虽然躺在病床上气色并不好,但还是和他们聊了许久,期间还一直大力推荐古城墙一日跑圈,同时将张新杰一贯在古城墙上十公里快走的真相卖了个底掉。
张新杰把车停在南门的停车场,买了票和韩文清一起往城楼上走。
韩文清看了看门票背面的指引图,有些疑惑地问张新杰平时是从哪儿到哪儿走十公里。
张新杰顺着墙根慢慢往前溜达,然后在小南门的城楼上给韩文清指了指一旁锁起来的小路。
“从这里,直接翻下去,正好还有一公里,可以到我家。”
“城楼的门票,我上次批节假福利时,批了一批年卡发下去。”
他们边聊边走,不知不觉就到了夜深的时刻。
那天西安的天气如同韩文清来的那天一样好,万里无云,皓月当空,几颗疏散的星星散落在深黑天空之中闪烁。
张新杰看了眼表和他说,差不多到时间了,要从小路回去了。
韩文清站在城墙之上,看着自然而然快他一步的张新杰。
“张新杰。”他开口喊他。
呼吸声被掩盖在风光之下,那一刻他不知道他的心跳到底有没有变快。
“怎么了?”年轻的西北大区负责人微微偏了头,正视他道。
他一只手扶在墙垒边缘,背后便是深黑夜幕与古城灯光交织相映,隐约可见千年之前的盛唐绝响。
韩文清颔首,将手伸进上衣袋中,取出了那枚紧贴着他心脏的徽章。
“和我成为霸图吧。”
他极其郑重地,将徽章连同自己宽厚的手掌,伸向了张新杰的所在。
有那么一刻。
风似乎也停止摇摆,发黄的月色旁,有朦胧的星光骤次亮着。
就连视线尽头所指的大角星,也在这样的沉默中失去光亮。
张新杰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韩文清固执地,一直伸着那只手臂。
直到张新杰从口袋中掏出手机,背过身去打了一个电话。
一个简洁的,一如他严谨风格的电话。
他的声音始终压得很低,城楼之上那么大的风,那些不肯说明的秘密就随着风,消失在了两人不长的距离里。
韩文清没有听清张新杰说了什么,他眼中只剩对方的表情,而那表情严肃得几近沉重。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一天的秒针没有透露它行走的次序与方向。
张新杰挂断电话,转回身来。
“好。”
他伸手,将韩文清的手握进掌中。
古城悠悠地站在渭水河畔唱着永不停歇的歌。
从扫六合的波澜壮阔,唱到长恨歌的爱恨情仇。
许多人的悲欢与离合,在干燥的风沙开出花朵。
那些花与草的根,是托起这座城池最深的秘密。
有一个故事,在无边的风月中落下帷幕。
而另一个传奇,早就开启。
END
这是一个在全然陌生中繁华的都市。
街上的人熙熙攘攘,路上的车越堵越长。
地铁里永远人满为患,街头大屏幕的精彩永远无人驻足。
忙碌,喧嚣,快节奏的都市。
每一个人都好像漂浮其中。
每一个人又好像快要溺死。
这是一个由人组成却又不属于人的一片天地。
天空和地面都是一色一样的灰。
人在大楼间变成渺小的尘埃。
而后。
某一位少年,听到从风里响起的呼唤。
到我这里来。
这座城市,这样和他细语。
<至此相逢>
周泽楷站在人声鼎沸的虹桥火车站外,沉默地环视着眼前的一切。
这是他的旧习惯,在踏入一个新的地图前,他总是会把自己置身于躯壳之外,凭着直觉猜测哪里可能有人埋伏,哪里适合迂回着走位,哪里会是安全的撤离通道,又有哪里,可以放手与敌人正面对抗。
而把这一切置换进人间,比起战场上锋芒四射的枪王,他更内敛和沉闷,观察的对象也有所变化。
所以他看到了,行走街上的那些麻木的人,街头闪烁的红绿灯,嘈杂混乱的车阵,甚至是空气中漂浮的尘埃。
他眨了眨眼,拉高了围巾,拉低了帽檐,力图把自己埋葬在自己的衣领间。
这是一座对他来讲,算不上太过陌生的城市。
早在他懂得记事开始,他就一直在听别人反反复复的讲述着这座城市。
魔都、上海。
直到行将成年的他,揣着一份邀请踏上了这座土地。
在方明华——第一杀手联盟秦南支部第二负责人喊住他之前,这座城市在他脑中形成了一个灰蒙蒙的立体形象。
从那一刻起,这座城市便被揉碎了那些瓦砾石砖,展开了那些钢筋铁骨,赤裸而透明地平摊在了他的眼前。
这是一个适合神枪手的城市——他的眼睛从帽檐底下露出来,注视着走到他眼前来的方明华时,在大脑中下了这样一个结论。
方明华一身休闲的线衣仔裤,温和而客套地朝他伸出手来。
“欢迎来到上海,部长让我来接你回去。”
他把围巾向下拉了拉,伸手回握道:
“嗯。”
那就是全部故事的开始。
所有事情的开始总是格外的艰难。
十七岁的周泽楷身上还没有后来那些炫目的光芒,他只是一个看上去过分木讷的少年,个头也还没有完全长开。他只是本分的完成属于他自己的那份训练,还记得在早餐之前对着镜子做一个弧度微小的笑脸。
他试探着去梳理那些高级任务的执行条例和避害技巧,在一枪枪的射击中反复摸索能力使用的最佳方案,偶尔精疲力竭的时候,就把自己藏进被子里睡上十个小时,醒来之后依旧是原样的努力和坚持。
第一年后方明华开始带着他出任务,当然,即使是未来的枪王,在刚开始也总是有着各种各样的失误。在这些或者成功或者失败的小任务结束后他一遍遍地复盘,默默将失误的那一瞬间深深刻进脑海。绝对不会再犯,他这样想着,也这样践行了。
千锤百炼而成神。
周泽楷理所应当的越来越强悍,这引来许多流言蜚语,而向来口拙的周泽楷甚至连和他们纠缠的意愿都没有。
方明华注意到这一切的时候,他抽出一整个白天的时间带着周泽楷从黄浦一直逛到静安,在周泽楷咬着生煎说好吃的时候,行云流水地开口:
“我相信你。”
这一句话便足够了。
虽然最开始发掘出周泽楷的并非是方明华,但最终强硬的要求周泽楷必须来到上海的人,却是这个看上去并不核心的第二负责人。
这个孩子的强大,诚恳,那些精确到令人不敢置信的判断力和攻击走位,都注定他会迈向一个从未有过的巅峰。
而要踏上巅峰的人,注定都是要将流言蜚语踩在脚下的。
虽然话是这样说——
可周泽楷毕竟还是有十七岁,再成熟的技巧和战术思维,也没法拂去那些年轻固有的青涩痕迹。
周泽楷其实对情绪非常敏感。虽然表现方式与众不同。
他会在任务中剑走偏锋拼上伤痛和性命,只为了告诉那些因强大的敌人而萌生退意的同伴们,不必胆怯,全力冲锋。
方明华在他的臂膀和腰间一圈圈缠上绷带,落下治愈的白光,知道自己从不会看错。
一面旗帜已经从地平线上升起来了。
于是他清楚地知道,接下来周泽楷需要的,是一个能够读懂旗语的同伴。
“你有没有合适的人选?也接触过不少行动组了吧。”他问周泽楷。
周泽楷摇摇头。
“你……不可以吗?”
方明华坐在他对面,笑着摇了摇手道:“我要结婚了,之后就会退到二线的支持部队去,二小姐你知道的,早就放话说只要是你看上的,秦南绝对会不择手段搞到手。”
周泽楷微微一笑,显然是想到了秦南支部傲慢而横冲直撞的部长安素。
“会……有的。”他回答道。
这个机会来得比周泽楷想象的要快得多。
虽然永远也忘不了是一个已经常用到俗套的形容语,但很遗憾,在记忆和遗忘是时间的函数这条世纪定理下,很少有人能正确地解开自己那条曲线。
周泽楷也不能。
事实上,很多年后他回忆起他同他如今搭档的第一次相遇,只能凭借发某本发黄的日记来找回那些褪色的部分。
那是一个四月初的阴天,天空低低地垂着,好像起了风,但没有下雨。
周泽楷一早起床洗漱,还没来得及开电脑,新的任务通知提醒就在他的手机屏幕上亮了起来。
他把手在脖子上挂着的毛巾上蹭了蹭,拿起手机划开了屏幕。
立体投影在他眼前具现化,旋转的一杀徽章后是亮起来的灰色任务栏。
“ID 11395,代号一枪穿云。”
手机的扩音器响起嘀的确认声,黄色的任务计划书随后弹出,相关信息在周泽楷面前铺开一张联系网。
他用空出的那只手在网络上画了几个重要环节的标记,把手机扔回了床上。周泽楷顺手把滴着水的发梢往上一抹,顶着毛巾钻进书房把电脑打开了。
这是个算得上轻松的A级任务。犯下血案的衍生吸血鬼,依靠着算得上英俊的外表陆续捕猎了不少年轻女性,舆情部先前多次追踪到他的IP地址,但直到短兵相接才知道,对方竟然是个战斗力不可小觑的非人类。在接连损失了两名警员后,舆情部最终委托一杀参与此次的追捕行动。
周泽楷有一周时间来准备,一周后秦南支部会配合舆情部将对方的准确定位坐标交给他,并配合他正式执行歼灭计划。
和往常的任何A级任务没什么区别,只不过因为方明华婚事在即,周泽楷需要一个人执行任务,并决定好自己的B计划。
他想了想,然后点开了方明华的通讯页,发了一条「枪」。
周泽楷善用双枪并且重火力惊人,但因为他加入秦南的时候还未满十八岁,所以按照一杀联盟条例,他的武器平时都是寄存在方明华那里保养的。
虽然他已经在大概五个月前就完成了成人礼,但出于各种原因的考虑——最重要的就是他还没有一间属于他的房子——他的武器库还是摆在方明华家里。
方明华的回复很快,但周泽楷注意到他是手机在线的状态。
「小周啊,我现在在外面陪你嫂子挑婚纱呢,我家里的钥匙你不是有吗?自己去拿就好。」
「嗯。」
周泽楷先是在他电脑旁的笔筒里找了半天倒出了方明华的家里钥匙,转头又捡起来掉到地上的毛巾扔进脏衣桶,这才在电脑屏幕的任务系统里重新调出任务详情,决定先安排下计划再动身。
他托着腮阅读着那个吸血鬼不太详细的评估报告,手指在滚轮上慢慢滑着。
资料显示这是一个近身战的高手。和原生吸血鬼不同的是,衍生吸血鬼只是依靠不知何种途径获得的纯种血液,还有一些上不了台面的恶毒诅咒强行改变了身为人的体质——作为违背生与死规律的存在,他们对于血液的渴求近乎病态。
越来越发达的网路通讯让夜不再是他们唯一的伪装,漫长生命中习得的花言巧语成为了他们最甜蜜的糖衣。大抵是因为原生吸血鬼家系零落,近年来有关衍生吸血鬼的恶性事件层出不穷,正常的司法程序对这些长生的魔鬼无效,而以周泽楷为首的一杀第一梯队,则向来对这样的A级通缉令照单全收。
介于这种任务的特殊性,甚至有原生吸血鬼家族的成员,打趣说他们才是真正的血猎。
血猎不血猎的放在一边儿,能说着这样话来的吸血鬼本家,多少也能看出来这群甩手掌柜们都不靠谱到了什么样。
既然上边管事儿的不靠谱,冉冉升起的明星、一杀最有望挑战天生魔神得胜的周泽楷同学,表情平静地查阅着舆情部发来的关于这只吸血鬼的行动报告,充分地演绎了认真,敬业,感动大中华领的职业精神。
他手里抓着方明华家里的钥匙,眼睛盯在显示屏上某一个他草草圈出的红框上陷入深思。
那实在是一个画风清奇到诡异的点——
佘山天主教堂。
吸血鬼难道也信仰上帝吗?
他摇了摇头,摸出手机给方明华把他的打算发了过去,言简意赅得要命:
「天主教堂,去看看。」
等到方明华明白了他说什么给他回信息时,他已经在方明华布置得温馨幸福的独栋别墅深处面不改色地拎出了他的爱枪碎霜和荒火,附带一系列他其实并不觉得有用的圣水圣器。
也许……再来一个十字架?
他把子弹规规矩矩地排进弹夹,为自己突如其来的异想天开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在傍晚那场骤雨降临之前,他第一次踏进了有着壮阔穹顶的神明庇佑之地。
那不是一个礼拜天,教堂里安静地散落着几个祷告的信徒。周泽楷心无旁骛地途径了不知道多少个苦路亭上来,站在通体色调洁白的教堂内部,一身黑风衣似乎还夹着山顶的风旋儿。一时间虽然他神色如常,仅有的几个信徒也专注于祷告,但当这位年轻英俊的神枪手习惯性地用思维解剖着这间教堂时,他仍然带有一种鹤立鸡群般的格格不入。
一个长相柔和的青年不知何时走到他的眼前,低声问他:“我能帮你什么吗?先生。”
周泽楷看着眼前站着的人:很年轻,不超过二十岁,表情带有非常妥帖的客气,四肢的动作传达出一种很积极却又不咄咄逼人的姿态。
这人微眯着眼轻轻笑着,似乎以为周泽楷还在愣神,又问了一遍:“先生?”
“不。”周泽楷摇了摇头,却又很快地点了点头。
“没关系。”对方仍然带着一副善意亲和的微笑,“无论是什么事情,不如坐下来,问问主的旨意好了。”
“上帝保佑。”青年动作熟练地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朝周泽楷颔首,“如果有什么可以帮忙的,我就坐在那边。”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座位。
周泽楷弯了弯嘴角应道:“嗯。”
他在教堂靠近门口的地方坐下来,将手机调成静音后调出了手机的交互式投影。那上面是有关这座教堂的无数历史——建造、破坏、重建,以及相关的报道,参观路线甚至是到达车辆和行车指示图。
周泽楷低垂着头,伸手调出目标人物的行动报告,将化繁为简的行动示意图和佘山天主教堂周边路线图重叠到了一起,以判断目标人物的行动规律。
很快他发现这并非是一个偶然——也许那只吸血鬼还是人的时候确实曾经信仰过上帝,他来往天主教堂的频率非常稳定,基本上在一周一到两次,专挑清晨、傍晚和阴天,丝毫不避讳人最多的礼拜天。
他关掉投影,望着教堂深处的十字架,仿照刚刚过来搭话的青年,做了一个祈祷的手势。
这是他给予这里最基本的尊重,入乡随俗。
也许是那一天上天并没有听到他的祷告,又或许是他祷告的动作事实上并无意义,总之在周泽楷准备离开教堂的时候,他发现阴沉沉了一天的天空,正毫不留情地甩下一场雨来。
他两手空空地站在教堂门口,伸出手去接坠落的雨珠,借由丰富的野外经验判断着这场雨的强度与时长。
初春的雨时常会黏腻地下个不停,佘山天主教堂建在山顶,周泽楷不介意淋着雨走到山脚搭车,但如果是急来急去的骤雨,他也不介意等一等天晴,到最有利的时刻再出发。
脚步声从后面接近,有点熟悉的声音响起:“哎呀,下雨了。”
他转头,正是刚刚在教堂里向他搭话的那个年轻人。
“不介意的话,我这里有把伞,我们一起走?”那人问他。
周泽楷高他些许,很自然地从他手里接过伞来打开,深灰色的伞面罩住两人下山的身影。
“你好,我叫江波涛。”走至半山腰,青年突然开口介绍道,“我没有见过你,第一次来教堂吗?”
“嗯。”周泽楷回答道。
“怪不得呢,看你站在那里了半天都没有动。你开车来的?”
“不……坐车。”
“那还要走好远啊,你住在哪里?哪个区?”
“静安。”
“诶,我们搞不好顺路诶,我送你回去吧,反正你也要搭车。”
“不用……麻烦。”
“没关系啊,不过我才考了驾照没多久,你不介意吧?不想坐我的车的话我也可以把伞先借你,不用还啦。”
“不介意。”
周泽楷摇了摇头,江波涛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将头转回去说道:“你来教堂,是有什么烦心事儿吗?”
“嗯。”
“想通了吗?”江波涛问他。
“嗯……没有。”他想了一下,很谨慎地回道。
“慢慢想,会好的。”江波涛领着周泽楷找到自己的小车,打开车门钻了进去,“如果不介意,和我说说也行的,我虽然还没毕业,但大学念得是心理学哦。”
周泽楷在后座落座,嘴边不经意带上了很自然的笑容:“好,有机会。”
江波涛的热情客气而不带侵略感,周泽楷和他的交流很简单,但对方却总能理解他的意思,很流畅地把话题接过去,这让周泽楷本能地感觉到一种舒适。
“周泽楷。”
在小区门口下车的时候,他半弯着腰和江波涛说道。
“那么再见,小周。”江波涛朝他挥了挥手。
“这么说,你想在这里就把他歼灭吗?”方明华手里拿着咖啡杯,半倚在木制长桌的桌边问道。他眼前是在全息投影上铺开的一系列资料与分析,周泽楷坐在桌后,手指在笔记本上快速敲击,一份行动计划在他的手下渐渐初具雏形。
“市内,人多。”周泽楷手停,抬起头看眼前的投影对方明华说:“目的不明,教堂好掌握。”
“唔,你说的有道理,以吸血鬼的行动力来说正常警力跟不上他行动的动作,市内人多眼杂,一旦没办法一击必杀,可能会把无辜市民牵连进来,他可不会向我们一样顾忌普通人。”方明华把杯子放在桌子上,走到投影前在那份行动书上画出了几个点:“但是你考虑过吗,正因为一般人跟不上吸血鬼的行动,在佘山山顶这个位置更难形成对目标人物的包抄,这次只有你一个人孤军奋战,万一出了什么闪失怎么办?”
“支持部队……会跟上。”周泽楷微弯手指,眼神坚定。
“泽楷……”方明华揉了揉额角,“那里是天主教堂,不是秦南支部。那里是一个独立于我们统辖体制之外的地区,如果你决心要在上帝的眼前惩治一个负罪累累的混蛋,即使主教们会喜闻乐见,也不意味着我们能把大批人马调到那里把它围个团团转。”
“而且你选在这里,等于放弃了警方的支援。你的B计划是什么?”
“截断,围捕。”
“……来得及吗?”
“嗯。信他们。”周泽楷点了点头,“可以的。”
方明华笑着拍了拍手:“好吧好吧,去吧,枪王大大。”
“不是……枪王。”周泽楷辩驳。
“会是的。”方明华把咖啡喝完,起身去刷杯,“对了,上次说过的,中间人?”
“会有的。”周泽楷转了转手腕,含蓄地微笑。
这句话他倒是彻底说熟了。
既然决定了要在佘山天主教堂执行任务,各种准备就必须要以山顶的特殊地势为核心开始齐头并进。
全部安排,难点有二:一是如何说服教堂方面接受这样的安排。这件事在安素亲自出动后变得不那么难了起来。
二是,虽然目标人物的行动还算有规律,但没有人能预知出他具体会在什么时候上山。
周泽楷第二天走进教堂时显然比第一次熟悉得多,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像模像样地坐下来,眼睛遮在刘海下面,敏锐地环视着周围。
目标人物没有出现,但他看到了江波涛。
江波涛还坐在昨天他坐的那个地方,双手交叉闭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想起江波涛昨天和他说过的话。这个人,也有什么想不通的事情,所以来请求神的庇护与开解吗?
周泽楷有些好奇,但他的性格注定了他不会是一个热情的搭讪者,所以他也只是好奇一下而已——像江波涛这样可以说八面玲珑的人,也会有艰难的心事吗?
他不问,江波涛倒是看到了他,从座位上起身朝他走了过来。
“小周,又见面啦。”他笑着打招呼。
“嗯。”周泽楷应声,江波涛在他身边坐下。
“你刚才,手势做的不对。”江波涛挂着微笑,在周泽楷眼前摊开双手,“要像这样。”
“不过其实也无所谓,但凡诚心诚意去做,事情总能解决的。”看周泽楷学着他的手势做好,他又补了一句。
“你呢?”周泽楷问。
江波涛似乎是没有想到周泽楷会问,一时间有些愣住了。过了一会儿他才收拾了自己的惊讶说:“我是,等人。”
“?”周泽楷疑惑地看着他。
“嗯……怎么说,”江波涛露出点儿难为情的表情来,“我其实也不知道我是怎么想的。”
“有的时候希望不要在这里遇到,有的时候又希望,能在这里就遇到就好了。”
“大概是我太不坚定,所以愿望一直也没能成真吧。”
“慢慢……想,会好的。”他照抄江波涛之前和他说过的话。
江波涛用手遮住嘴低声地笑了起来。
“你今天也是一个人来的?”笑过之后,江波涛问他。
他摇了摇头。
轮回的整体行动十分高效,周泽楷坐在这里的一会儿工夫,支持部队应该已经在方明华的指挥下完成了第一轮踩点。因为无法预估目标人物出现的时间,周泽楷必须长时间地蹲守在教堂内部,但他并没有紧张或者担心,他知道他的同伴们会将意外的风险减到最低。
他只需要正面对敌,将对手斩于枪下。
“在想什么吗?”江波涛松松地趴在前排的座椅背上问走神的周泽楷,“也说说你为什么来怎么样?”
周泽楷本来也想说等人,但是仔细一想,连这个也抄袭江波涛的是不是不太好。
“有人……需要。”他最后很诚实地说。
江波涛挑了挑半边眉毛,没有继续追问下去:“那看起来,明天你还会来咯?”
“嗯。”
“那收下这个吧。”江波涛从上衣的口袋中摸出一枚造型简单的十字架来,“送你。”
“?”周泽楷没动。
“神爱世人。”江波涛笑笑,抬手将项链挂上了周泽楷的脖颈。周泽楷没有反抗,任由那枚金属凉凉地贴上他的胸膛。
“希望它会保佑你心想事成。”
周泽楷伸手握住那枚十字架——在任务准备时他还异想天开过要不要带十字架来着——朝江波涛露出一个柔软的笑容:
“谢谢。”
第四天的时候,目标人物终于出现在了天主教堂中。
那是一个阴天,不同于大雨将至的沉闷,天气颇为凉爽。周泽楷一早就在他的老座位上驻扎下来,调出视讯打发时间,大概是时间太早,江波涛还没有来,他的手指搭在手机边缘无意识地摩挲,余光就扫到目标人物裹在全黑色的装束中走了进来。
「目标出现。」他不动声色地将信号传递了出去,整个人还是一副百无聊赖的慵懒样子。
目标走到前排坐下,从背后周泽楷看不清他具体都做了些什么。
「动手吗?」今天方明华没有来,带领支持部队的是刚刚出道的年轻气功师吕泊远。
「……倒数十分钟。」他思考了一下回信道。
这是一个很寂静的清晨,整个教堂里也只有周泽楷、目标人物和在例行打扫的修女而已,介于那个修女周泽楷看着实在面熟,这意味着的是天赐的良机。
周泽楷无意打草惊蛇,因此他只是保持着原有的状态,既不过分将视线集中于目标人物,又保证对方一刻也不会从自己的视线中离开。
十分钟,对于支持部队来说,已经足够将所有准备做到万全。
周泽楷关闭视讯,调出目标人物资料和通缉令进行最后一步的确认。
在倒计时还剩一分钟多一点的时候,前排的吸血鬼突然开始躁动起来。
周泽楷调整了坐姿,将手机塞进了口袋。
他刚做完这个动作,手还来不及从口袋里离开,吸血鬼突然直直地朝修女冲了过去。那修女不慌不忙地朝周泽楷点了点头,在吸血鬼抓住她之前消失在了原地。
倒计时在还剩五十四秒时戛然而止,在扩音极好的教堂内部,枪响。
「行动」
表情狰狞的吸血鬼朝着射击的方向转过身来,但他什么都没有看到。
枪声再响,在上方。
吸血鬼露出尖利的犬牙,冲着子弹伸出右手,一道漆黑的光从他的掌间飞出,撞上凌空飞驰的子弹炸出响声。
周泽楷在他身后落地,碎霜荒火同时入手。随着更换弹夹的响声,加持了魔法的特殊弹从枪口喷出。
吸血鬼丝毫没有躲闪的意思,任凭子弹在他身上打出灼伤和血花,不管不顾地朝着周泽楷冲去——周泽楷从对方被鲜血染红的眼睛中看到极端渴血的丧心病狂。
这个吸血鬼饿了。
确定了这一点,周泽楷的子弹转瞬开始了单方面的暴力输出。进入这种状态的吸血鬼是没有神智的,他们会无差别的攻击他们身边的每一个人,最麻烦的是这时他们毫无痛感,不懂惧怕和退缩,周泽楷必须在对方彻底暴走之前将对方压制下来,直取对方被禁忌魔法层层保护着的心脏。
教堂中的过道不比大路,非常狭窄,周泽楷翻身跳上座椅,在成排的座椅间跳跃奔跑,手中的枪一刻也没有停止过针对性的输出。
吸血鬼的动作在承受了太多攻击后开始慢下来。周泽楷冲着对方平送了一枪出去,对方登时便被打得浮空起来。
周泽楷双枪连击不断,一路押枪把对手向教堂深处的十字架送去。
正在这时,大门处突然传来一阵响动。
“你们……天哪你们在做什么?”江波涛惊呼出声。
周泽楷神色一凛——他怎么进来的?
但情形已来不及让他多想,吸血鬼在神坛之前跌落地面,周泽楷将荒火塞回枪袋,转手已经从腰后把附魔的短剑拔了出来。
变故就在转眼间发生,本来应该已经失去了行动能力的吸血鬼突然以肉眼难以跟上的动作掠过周泽楷出现在了江波涛眼前。
周泽楷调转枪头,一时间心跳加速血压直升,竟然失了最基本的冷静。
吸血鬼钳住江波涛脖颈俯身咬下去的动作几乎在周泽楷眼中变成逐帧播放的默片,碎霜射出冰冻弹以它能有的最快速度朝吸血鬼杀去,但周泽楷不知道是否还来得及。
不要——
十字架在胸前晃动,他无声地喊道。
魔法的轨迹倏地以江波涛为中心炸开,周泽楷眼中的慢动作可以清晰地捕捉到那个年轻的男生周身爬满浅紫色的魔纹,一把短剑嵌入吸血鬼的胸膛,刺破了那颗早已不再跳动的心脏。
碎霜的冰冻弹击中死去的吸血鬼,将冰冷的尸体碾碎成一片片碎落的冰沫。
江波涛表情平静,带着微笑站在散落的冰霜中,将剑收回剑鞘。
“对不起,我等的人……吓到你了吗?”他偏偏头问道。
周泽楷极缓慢地摇头。
等到江波涛走到他身前来时,他才组织好了语言,艰涩地开口:“你……很强。”
江波涛绽出一个真实的笑容:“我是江波涛,出身贺武行动组,从今天调任轮回。”
他朝周泽楷伸出手来。
温热,柔软,修长而漂亮的一只手。
“怎么样,中间人还满意吗?”安素坐在大办公桌后面,挥舞着指甲钳荼毒着自己的手指。
“嗯。”周泽楷点头。
“我说,你多说几句怎么样?”安素翘着嘴角,“和你说话也就江波涛那小鬼不觉得累。”
“……嗯,很好。”周泽楷补充道。
站在门口的江波涛噗嗤笑出声,心想老大你玩儿的这出给人家吓得够呛,还让人家说什么啊。
“很强,很好,我……很喜欢。”
他没想到周泽楷面色严肃地补充道。
八个字?江波涛憋着笑,眯着眼睛看着正襟危坐在安素面前的,未来的搭档。
不胜荣幸啊。
苍白的建筑与灰色的天空,组成这世界全部的景致。
电线杆拉出高压电线,上面有麻雀叽叽喳喳地停留。
宽阔死寂的街道向前延伸,仿佛没有一个终点。
英俊的神枪手与他的搭档踏过那些混凝土水泥和沥青,沿着这仿佛没有尽头的街道向前大步走去。
他们听到城市在细语,用交织的鸣笛声和嘈杂的人声低低地说:
到我这里来。
END